太子府门客众多,分明暗两种。当初被宪侯杀了灭口的鬼影聂元、无踪客拓跋宏文,便属于明面上的人物。而暗中出入者,则以乌木鎏金龙纹牌为信。若非独孤铣近年来着力防备,小心查探,未必能获知此等机密线索。
他看到两名刺客身上搜出的信物,当即明白,皇帝对太子的最后试探,效果显著。令人费解的,反是那逃跑之人,将人证物证丢在休王府,究竟是不得已为之,还是早有预谋?而更叫人难以捉摸的,还有陛下的态度。今日面圣,听闻六皇子受伤,皇帝就要把人接入宫中,旋即又改了主意,同意留在宪侯府内,由府卫军严加保护。然而六皇子遇刺一案,连同死尸证物,却全部移交奕侯负责追查。敕令宪侯尽快返回北郊,准备迎接使团到来。
独孤铣妄揣圣意,忐忑难安。
太子有恃无恐,皇帝究竟打算……拿儿子们怎么办?
唯一庆幸的,是皇帝依然肯把他交到自己手里。
宋微不管他千百个念头纠结,抬起头问:“这么说,逼我成亲,不过是我爹装病的由头?”
独孤铣不说话。
无论皇帝出于何种目的提出六皇子成亲一事,当爹的想要儿子娶个女人,必然不会改变。
宋微垂下眼睛,不再讨论成亲的话题,只哀怨道:“独孤铣,你又关我。”
独孤铣锁紧胳膊,语调陡然变冷:“那是因为,你又淘气。”
宋微被他圈得呼吸不畅,声音带着哽咽,自贴合处断续传出:“我只是受不了了,想出城去找你。真的,独孤铣,别逼我,别关着我,我很讨厌这样。我宁愿去你军营里做一个小兵。我虽然不喜欢吃苦,可也不是不能吃苦。独孤铣,好不好?别这样关着我,好不好?”
如此软语相求,独孤铣的心跟着一颤一颤。终究硬起心肠:“不好。”
忽地想起一事,捏住他下巴,抬起他的脸,问:“小隐,你弄出偌大动静,连秦显都着了你的道,当真只为去北郊寻我?”
宋微听见这句,就像猝不及防掉进冰窟窿里,脑筋都冻得瞬间麻木。许久,一点点垂下眼帘,恍若喃喃自语:“可不是么?我寻你做什么?你能顶什么用?我可真是……哈!脑子被门夹了……”
不怪独孤铣起疑心。前科太多的结果,本该如此。宋微并非惊诧于对方的怀疑,而是惊诧于自己无意中的妥协。
因为,他再清楚不过:最彻底的束缚,只能来自甘于屈服的心。
独孤铣却因为他的神情话语放下心来,一半是难过,一半是欣慰。怀中半天没有动静,将人抱进屋,放在床上,缓缓抚拍:“最近有点乱,你乖乖在这待着,我把牟平留下保护你。”长长叹息一声,“小隐,你不能……总是这样淘气。”
宋微知道,这一回是真的什么招数也不管用了。想起门外那一圈冷面侍卫,噩梦重来的阴森恐惧甚至比死亡降临还要浓重。沁心透骨的寒意无从言说,即便说出来,面前人也不会相信,更无法理解。
惶恐之下,无谓挣扎,口不择言:“我不需要这样的保护,只要你们不逼我,我过得不知有多好。我非要走,谁留得住?办法有的是,绝食、自残、杀人放火、出卖色相……唔!”
嘴唇被死死堵住。“嗤啦”一声,衣衫尽裂。
独孤铣压在他身上,声音不带丝毫温度:“小隐,是你自己要回来。别说你不知道,回来了,就得坐一辈子牢笼!”
第128章 帝王岂可无心术,鸳侣最难断爱恩
八月初四夜,皇帝寝宫。
宝应真人亲自盯着医僮煎好汤药,再亲手端给皇帝。
皇帝喝一口,放下,问:“当真不把你那小徒弟接进宫来?”
宝应真人淡笑:“儿孙自有儿孙缘法,不必强求。”
皇帝似被触动,没有接话。
宝应真人又道:“草民教徒无方,叫六殿下受了惊扰,实属罪过。”
把冬桑安排在六皇子身边,添个可靠的玩伴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为了贴身保护。奈何一帮人都低估了宋微煽动人心的本事。
皇帝摇头:“真人言重。此番化险为夷,可见令徒亦是有福之人。”
“是六殿下福泽深厚。”
皇帝沉默良久,忽然挥手,将一应人等统统挥退,只剩下青云立在床边。
“朕有一事,欲求教于真人。”
宝应真人赶忙站起,弯腰长揖:“陛下折杀草民。”
“真人通玄达妙,见微知著,悟天时,推人事。朕欲问我咸锡国运,可否长盛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