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马车并非野外奔驰的类型,车轮高大,四面轩敞,便于观景视察。打前站的侍卫与内侍效率相当高,沿途各司各署宫女内侍,以及没有资格进入内宫的宫仆,望见皇帝车驾,远远下跪叩拜,井然有序。
大约小半个时辰,才来到外宫一处侧门前。随行侍卫哗啦散开,呈围拱之势保卫皇帝皇子。宋微先自己跳下马车,然后回身搀扶皇帝下来:“爹,你慢点。”
待皇帝站稳,驻守此处的侍卫齐刷刷跪倒:“参见陛下、六殿下!”
其中的小头目战战兢兢上前跪拜,万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有面圣的机会,差点话都说不利落。
虽说同属廷卫军,然而守在这外宫北面最偏远的侧门,天天查看垃圾车和大粪车,与守在南面皇帝上朝的紫宸殿门口,日日看天子驾临百官朝拜,岂止天壤之别。通常分配到这地方来守门的,都是清白可靠但出身普通的军士。只要当事人自己不说,谁知道你是给皇帝守前门还是后门?何况廷卫军的军饷无论如何高过其他部队,因此倒也没什么可抱怨。
皇帝叫侍卫们起身,转头与儿子怀起旧来。父子俩很有默契,笼统感慨几句,其他内容,尽在不言中。此处已是最外一层宫墙,出了这道门,便是一条官道,以及开阔平坦的草地。更远处,一排排密布着廷卫军的营房。如此设计,既防火,又防兵,安全系数极高。
宋微与皇帝说着话,总觉得有人偷窥自己。猛回头,撞上两道熟悉的目光,一个守门侍卫仓惶低头。
盯住那人看几眼,宋微走过去:“你抬起头来。”
那人扑通就跪下了。
宋微试探道:“薛璄……薛三郎?”
那侍卫听见这一声,霍然抬头,喜极而泣:“妙、妙之……真的、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可不正是薛三郎。
宋微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想一想独孤铣与魏观的小动作,又觉得合情合理。薛三虽是猪队友一名,却是最仗义的猪队友,只怕没少在独孤铣手里吃亏。否则堂堂西都府衙长史之子,何至于沦落到在皇宫后门检查垃圾车与大粪车。
歉然道:“三郎,真的是我。实在对不住,之前瞒了你许多事。你先前不是供职京兆府衙?怎的会在这里?”
“我、我……”
皇帝这时走过来:“小隐,你识得此人?”
薛三郎被皇帝这句话瞬间拉回现实,意识到自己言行已然构成大不敬之罪。别的都顾不上了,立刻咚咚磕头:“薛璄御前无状,恳请陛下恕罪!”
宋微伸手拉他起来:“行了,你是被我吓的,我爹不会怪你。”
薛璄兀自把头往下点:“请陛下恕罪,陛下恕罪。”他算个小军二代,家里从上到下盼的都是效力皇家,出人头地。这会儿皇帝都到眼前来了,岂有不惶恐之理。
宋微看拉他不起,只得罢了。向皇帝解释:“这是薛璄,西都故交,于我有恩,曾帮过大忙。”
皇帝愈加和蔼:“原来是薛爱卿,你且平身。”
薛璄听见这声“爱卿”,骨头都轻了,抖抖索索站起来:“谢陛下。”瞥一眼宋微,昏头昏脑加句,“谢、谢六殿下。”
宋微看他那样,大概吓得狠了,此时此地也不适合叙旧聊天,道:“明日我就住王府去了,回头派人叫你,到府里来慢慢说话。”
皇帝见薛璄一表人才,能混到廷卫军来,想必有些本事。既然于儿子有恩,自当量才重用,也温言勉励几句。
直到皇帝与六皇子上了马车,薛璄还呆呆杵在地下。守门侍卫头目使劲拖他一把,才如梦初醒,跪倒拜送。
宋微在车上回头,看见这一幕,不由失笑。也不知薛三会几天睡不着觉。
皇帝自然问起薛璄身份,与儿子结交详情。除去跟自己有一腿,宋微把其他能说的都说了。说几句好话并不费力,借此还了薛三郎的人情,心里踏实。
只不过,薛璄帮着他藏起来,于宋微自己而言确是帮了大忙,对皇帝来说当然全不是这么回事。宋微强调薛三实为上当受骗,毫不知情,为朋友两肋插刀,施以援手,皇帝才勉强释然。沉吟道:“这薛璄助你于困厄之中,可见为人仗义。又是个知根知底的,不如让他去你王府当个侍卫头领。”
宋微慌忙摇头:“不可。”开玩笑,这不是把薛三郎往绝路上送么。
皇帝问:“有何不可?”
宋微没法说会被独孤铣的醋海淹死,脑子飞快转动,正色道:“薛三郎志在凌云,去我王府任职,实在埋没了他。他宁可屈居如此偏僻之地,也要从京兆府衙换到廷卫军来,爹若觉得他可用,不如给他换个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