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两个月,商队在雍州境内行进,每到一处大市镇,就有穆家自己的商行接待,不仅货物有调整,人员也会有变化。除去穆七爷跟几位资深伙计全程跟随,以最南端的交州为目的地,大多数年轻后辈都是短途历练。至于脚夫车夫,等出了雍州,进入南岭,多数也会改雇当地人,经济又方便。
穆七爷估摸着宋微坚持不了多久,打算出雍州前让他留在穆家哪个商行,待得有人返回西都,便随同回去。长途跑货不是轻松行当。如今太平年月,人身财物安全倒不必太担心,然而在大市镇修整的时间毕竟是少数,多数时候日晒雨淋、风餐露宿,旅途枯燥乏味,若赶上水土不服,则更加受罪。宋家小郎出了名的懒散娇气,穆七爷捋着胡子,就等看他能挺到第几天。
从銎城出来,宋微不可能再有垫着羊皮褥子躺货车上的高级待遇,老老实实跟商队伙计们一起,两条腿一步步往前走。三天后抵达一处镇子,在旅舍歇息时,众人都听到他鬼哭狼嚎般的哀叫:“我的脚,啊,脚!”一个个心头暗笑,摸出铜板下注,赌宋小郎还能坚持几天。
第二天早晨,商队出发时,伙计们在院中集合,全呆住了。宋微笑眯眯地坐在一头毛驴上,还顶了个当地人遮阳的大笠帽,那美滋滋的小样儿,怎么看怎么欠揍。
穆七爷问:“毛驴哪儿来的?”
宋微答:“昨日托旅舍老板买的。”
“多少钱?”
“一千文。”
“你身上统共多少钱?”
宋微摸出钱袋子,抖了抖,零星几个铜板叮当落在手心:“一、二、三……还剩八个。”
穆七爷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你,你这混小子……休想从我这里讨饭吃!饿死你个懒鬼活该!”
宋微佝偻着腰趴在毛驴背上,仰面看向他,神情天真又可怜:“七爷,嗯昂除了驮我,还可以帮你老驮东西啊。我看你老那个酥油箱子,搁货车上都颠散了,让嗯昂驮着吧。我做饭不怎么样,酥油茶煮得还过得去……”
穆七爷在中土生活了半辈子,只一样老习惯始终改不掉,那就是每天必喝两碗酥油茶。商队出行,他专门有一个箱子,装着煮茶的原料和器具。箱子分量不轻,不好意思叫伙计背,就放在货车上。偶尔坎坷路段,颠得哐当作响,穆七爷的眉头总忍不住要皱上一皱。
于是,再次上路,宋微光着两只脚,带着遮阳帽,坐在毛驴背上。侧面挂了个小筐,放着他那双皮靴以及零碎物品。身后一个货架,驮着穆七爷的酥油箱子。悠悠闲闲,跟在商队末尾,向南去也。
第12章 勤修善果多牟利,难解冤家终聚头
穆家商队一天换一个地方,隔几天换几个面孔,最适合宋微喜新厌旧,不耐拘束的性子。他干不了多少正经活,一手酥油茶确实煮得不错,还能帮忙跑腿传讯,计数算账,不该说的不说,不让碰的不碰,更兼逗趣耍宝,解除疲劳,上上下下,没有谁讨厌他。
一路上,宋微的毛驴除了驮自己,驮穆七爷的酥油箱子,还不时租赁赚钱。起因十分偶然,一个同路的行人东西太多,上坡时央求帮忙,宋微便用毛驴帮他拖了一程。那人过意不去,拿出两枚铜钱答谢。宋小郎正穷得叮当烂响,一面说着客气话,一面毫不客气地接了。
受此启发,干脆做起了出租生意。官道上往来人客不少,宋微此举,恰好满足了一些人短途代步送货的需求。他不过是顺便,多数时候还得供自己乘坐,因此赚到手的铜板也就够嗯昂的草料钱。
每逢商队在大市镇停留,宋微便骑着毛驴上集市转悠一圈,买点新鲜独特的小东西,装在驴背上的小筐里。等到下一个市镇,找处热闹巷口繁华街边,摆个小摊卖掉。如此这般,有时候赚,有时候赔,但总的来说,赚的比赔的稍微多一点,自个儿的零花钱是出来了。
穆家商队从上到下,做惯了大生意。看他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搬来倒去,都觉得有意思。时不时有伙计跟着凑趣,十文二十文的借给宋小郎做本钱,正儿八经照两分利收账。穆七爷冷眼旁观许久,发现他失手的次数越来越少,赚到的铜板越来越多,可惜无赖赌徒习性过重,不留后路,赚到的钱并不攒起来,除去吃喝玩乐,就是进货再投资。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商队行至雍州边境,即将进入南岭界内。
这天喝着酥油茶,穆七爷问:“你赚了钱,怎的不攒起来?回头交给你娘,留着娶媳妇用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