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为首那人道:“宝马良驹,往往烈性。三郎,是你唐突了。”
薛璄一脸驯服:“四爷教训的是。此马如此烈性,想来是匹良驹。”转头问宋微,“喂,你这马卖不卖?”
似乎这时才看清对方什么模样,皱眉掩鼻,连退几步。
宋微不敢开口,只摇摇头,表示不卖,作势要走。
那为首之人倒不嫌弃他一身味道,伸手拦住:“这位兄弟,卖不卖好商量。在下亦是爱马之人,兄弟这匹马颇为罕见,可否赏脸,容在下多看两眼。”
明摆着是个有钱有势的主。宋微点点头,一屁股坐到街边,缰绳拉在手里,意思是你随便看。
那人不计较他态度,背起双手,绕着得哒看过来,又看过去,越看越爱。得哒被他看得不耐烦,打着响鼻昂起头,浑身高冷傲娇气质,看得人心头直痒。
“兄弟,我是真心喜欢这马,你只管开个价。”
宋微瞥他一眼,再次摇头。站起来,翻身上马。得哒与他心意相通,抬起蹄子就跑。
几人没料到他这般干脆,薛璄在后边跺脚:“哎!这人,怎的如此不识抬举!”
那被唤作四爷的笑道:“有趣!这马我还真是难得看上了。走,追上去瞧瞧。”
闹市商业区,都不敢肆无忌惮地跑。宋微混了这么些日子,明显比后边追的熟路,很快拐进贫民区。几人追到近前,看见一片低矮破落,脏乱不堪,悻悻然瞅几眼,走了。
宋微心慌意乱回到旅舍,躲进房里,只觉祸不单行,倒霉透顶。不料人长得太好麻烦,马长得太帅同样麻烦。那薛三郎也不知搭上了什么人,万一不肯死心,再来蕃坊寻衅纠缠,可怎么办。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来钱快,眼下这个状况,除了卖身,恐怕还真就只剩下卖马了……
他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盘算,晚饭也没顾上吃,才慢慢拿定主意。
次日吃罢午饭,照常往货栈找活儿。干不一会儿,就被人拦住。
头天非要买马那人站在面前,指着马背上的货物,满脸痛心疾首,仿佛他干下了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罪行。
“兄弟,如此好马,你、你、你……怎舍得这般糟践!”
原来这位四爷回去惦记了一夜,实在放不下,顾不得嫌弃环境脏乱差,换身便捷胡服,大早上出发来蕃坊找人。走失的六皇子不好找,这几人要找一个带了匹棕马的瘸子,倒容易得很。半天工夫,就问到了宋微常日出没的货栈。
宋微望着自己的马,任凭对方控诉。半晌,缓缓垂下头。那无言的动作,诉说着来自心底的羞惭与痛惜。天高地迥,英雄末路,宝马良驹也跟着落拓江湖。
得哒配合默契,仰首一声嘶鸣,凄切悲怆。
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奈若何!
对面之人被深深感染,沉默许久,才慨然道:“兄弟,良禽择木,良驹择主。兄弟眼下这般情状,马也跟着受苦,莫如忍痛割爱……”
这人口才极好,颇善煽情,宋微终于被他说动。就在附近寻个稍微周正些的酒馆,以黄金十两的价钱,一手交钱,一手牵马,钱物两讫。宋微拖着瘸腿,一步一回头。那边两个仆从并薛璄三人,合力才将得哒拖走。
此前双方讨价还价,宋微一直没开口。对方为取信于他,主动亮明身份:襄国公中书令姚府四爷,小公爷的亲兄弟,姚子贡是也。
宋微暗中吓一大跳。随随便便来个横刀夺爱强行买马的,就是三公五侯皇亲国戚。京城地界,果然了不得。原来西都薛家攀上的,是京城姚府。
他有点后悔。早知道这样大来头,不如藏得再深再远些,过几天劲头下去,自然无事。转念又想,正所谓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若能混进姚府,连自己都想不到,别人当然更加想不到。更何况,假如姚府四爷要出城,守门士卒总不至于也挨个查看他的跟班。果真能混进去,身份问题迎刃而解。
宋微此时并不知道,这襄国公中书令姚府,也就是太子外祖家,亦即独孤铣退亲的那一家。
次日,宋微坐在旅舍门外一个废弃的磨盘上晒太阳。这时候人都上工去了,少有出进,只剩下零星老弱病残,街巷中传来小孩子的玩闹嬉笑声。
等到平时出工干活的点儿,宋微忍不住伸长脖子,往街口探看。没多久,便听见熟悉的蹄声,越来越清晰。咧嘴一笑,站起身来。果然,是得哒回来了。
迎上去一把抱住马脖子,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拿自己脏乎乎的脸就往上蹭。
“我说得哒,虽然我觉得你本就应该这么聪明,但是真的这么聪明,还是很叫人惊悚啊……你怎么就不能变成人呢?你要变成人咱俩大摇大摆诈了那冤大头的金子跑路,多方便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