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独孤铣已然正式继承爵位,没有外人的时候,皇帝待他还是如同自家子侄般亲近。
独孤铣明白,皇帝的意思是务必继续找下去,直到找着为止。
皇帝轻咳两声,立刻有伺候的宫女送了茶盏过来。他没有接,叹了口气,继续道:“朕老了。若是上天垂怜,能在有生之年,见一见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也算……少了一桩憾事。”
这意思就是,不但要找,动作还要快。
独孤铣看着皇帝,身体虽然好了,经过这一番折腾,明显更加苍老。在他外出的几个月里,施贵妃被赐死,隶王夺爵圈禁,太子虽然还是太子,过年之后却再没有于朝堂上露过面。作为帝王,不管其他方面如何成功,教育下一代失败了,便是最大的失败。所受打击之严重,不言而喻。
眼前鬓发苍苍的老者,不过是个伤心失意的父亲罢了。更别提还寻不着丢了二十余年的亲生幺儿。
独孤铣跪伏下拜:“臣自当尽心竭力,为皇上分忧。”
他先见的皇帝,然后才回家见父亲。皇帝病危这些日子,独孤琛作为肱股老臣之一,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原先是三分病七分装,如今倒成了七分病三分撑了。局面渐渐平息,也就待在家中休养。
独孤铣跟父亲商量出京继续寻找六皇子的事,独孤琛道:“这会儿皇上心里为难,你走开些也好。对于隶王和施贵妃,皇上虽然愤怒难过,依我看,最令他伤心的,还是太子。”
独孤铣诧异。跟自己老爹说话不用绕弯子,直接道:“太子不是并没有……”
下毒的是施贵妃,隶王也脱不了干系。尽管他们很巧妙地嫁祸到太子身上,但最终还是查明了真相。
独孤琛看着自己儿子,觉得他还是太嫩了。继而又觉得嫩一点未尝不好,知子莫若父,在大局观和原则性方面,自家孩儿绝对是难得地沉得住气。那些个诡谲阴谋,终究落了下乘,少琢磨些也好。
当然,有些事讲明白还是必要的。
“太子确实没有做什么。不过铣儿,没有做什么,不代表不知道什么。兵法里有以退为进,谋略中有将计就计。有时候,不做什么,比做了什么,效果好得多。”
被父亲点醒,独孤铣当即想通。太子只怕是察觉了施贵妃和隶王的动作,却顺水推舟当了受害者。若非自己歪打正着横插一杠,很可能演变成皇帝濒危之际,太子洗刷冤情,处置兄弟,登基即位。其中深远处,细思之下,心底不觉冒出一缕寒意。
“话说回来,太子也可能确实什么都不知道。”独孤铣无奈笑笑,“若是如此,我猜着,皇上定然又觉得太子过于……过于软弱无能了。”
皇帝的儿子,又是太子,当然格外难做些。
独孤铣迟疑道:“那究竟……”
独孤琛叹气:“究竟如何,恐怕只有皇上跟太子知晓了。几次质询,都是皇上与太子密谈。拖到今日也没个处置,可见为难之处。”
独孤琛不再多说,总结道:“帝王正道,本该是信,而不是疑。皇上对臣属,一贯取信不取疑,故上下同心,内外咸服,实乃明君圣主。可惜到了家事上头,就没这么痛快了。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失望总是免不了的。你且先避一避,用心帮皇上找找六皇子。当年纥奚昭仪极得圣心,可惜……若真能找回六皇子,至少能让皇上高兴高兴,龙体康健,于国于家都是好事。”
独孤铣说起西域之行遭到暗算,独孤琛细询一番,慰问儿子几句,冷笑道:“一个在民间养到二十余岁的皇子,就算真找回来,也不过是给皇上一点安慰,能碍着他们什么?不成器!你放心,我去跟皇上说。他不忍心动儿子,底下那些爪牙喽罗还动不得?”
心想果然儿子在精不在多,单凭这点,自己就比皇帝强。
独孤琛还病着,说完话就歇下了。独孤铣回到正院——自从承爵之后,他就搬到这边,父亲则住进了南面朝阳的院子专心养病。
晚上跟儿女们吃饭,问一番学业生活,一一打发走。在教养儿子这个问题上,他远没有自己父亲用心负责。究其原因,大概因为独孤琛年过而立才得了一个独子,看重之余,身为人父的自觉性也很高。而祖父母,即独孤琛自己的爹妈,在养育孙子方面亦功不可没。到了独孤铣这里,十八岁就当爹,早得有点没感觉。又常年在外,感情生疏。等回家长住,已经不太习惯与孩子亲近。
孩子们早已开蒙,先生是宪侯府专聘的饱学之士。独孤铣自己没空,从亲随中选了个可靠的教两个儿子习武。只要回家,必然定期当面过问。他觉得作为父亲,这就够尽责了。独孤琛倒是疼爱孙子,奈何忙于公事,身体也不允许,于是同样停留在过问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