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钗应了,心头暗笑,赶忙叫亭子外头候着的奴仆,请宋家郎留步。
宋微收好货款,上了毛驴,又被独孤府的仆人叫住。笑问:“不知尊府还有什么吩咐?”
“家主人道是宋家郎辛苦,为表谢意,特置薄酒一杯,还请不要嫌弃。”大户人家即使奴仆之辈,亦十分有教养。
宋微略感诧异,却也没多想。从这半年的交易看,独孤府似乎没有男主人,采买的尽是女人及下人食用之物。“独孤”在咸锡朝是个大姓,源起北方鲜卑。高祖开国,麾下三族十六部,排在第一位的就是独孤氏。族中彪炳史册、位列公卿者,不在少数,故而从来不曾被当作外族对待。
照宋微的猜测,这府里住的,应该是位孀居的贵族寡妇。
时间还不晚,生意也打算长做,拜会一下这位独孤夫人,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宋微整整衣装,跟着引路的婢女往后花园走。婢女与他相熟,回头笑道:“别担心,夫人很好说话的。”
来到亭子前,婢女行个礼:“夫人,宋家郎到了。”让到傍边。宋微摘下帽子,以回纥礼节深鞠一躬:“宋微拜见夫人。夫人安好。”言毕抬头,手举着帽子停在半空,一时忘了戴回去。
他实在没想到,这位孀居的独孤夫人,竟是如此美艳的一位年轻少妇。在他预想中,独孤夫人至少是中年以上年纪,却不料比自己母亲还要年轻不少。
宋微不是没见过美女的人。问题在于,在他最经不起女人诱惑的时候,见到了一个合乎理想的女人。
他这一世刚感受到女人的魅力,就在女人身上栽了大跟头。接下来忙着养伤、打官司、找工作、干工作,被女人伤害的阴影渐渐消散,却还没来得及真正确认及体会对女人的感觉。可以说,这一刻崔贞的出现,好比恰口渴时有人端来茶水,恰肚饿时有人呈上饭菜,就算强忍着不吃,那口水却是止不住要往下淌的。
崔贞很满意宋微的表情和反应,更满意他的模样和气质。这么近距离细看,不由得想起暖阁里那株产自南海的金橘树,鲜艳、芬芳、精致、茂盛,卓尔不群却又亟需呵护。
她柔柔地笑着,抚了一下鬓发,才温声道:“宋家郎无须多礼,请坐。”
宋微定了定神,双手捧着帽子戴回去:“多谢夫人赐坐。”当真在下首坐了。
这边崔贞亲自洗杯斟酒,端到宋微面前,声音越发低柔:“天寒雪重,一杯浊酒,与郎君祛寒。”却不放下杯子,只把眼神斜斜瞟着,专等他伸手来接。
这是个太过专业的勾搭调情路数。
宋微心头狂跳,手指微微发抖,慢慢伸过去,覆上女人的手背,对方果然没有挣脱,垂眸敛目,倒似陡然间羞怯了。
宋微心里愈加笃定。僵持片刻,手指不抖了,指尖滑过,把酒杯扣在掌心,缓缓靠近唇边,尝了一口。
从会走路开始,他就在酒窖里转,一口下去,便知好歹。
“亳州九酝香,多谢夫人美酒。”
崔贞浅笑抬头:“宋郎好见识。”
宋微顿时觉得整个人都变轻了,恍若要飞起来一般。想起那句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果然醉意上头,忍不住要卖弄:“九酝香美则美矣,可惜颜色略微浑浊,衬不起夫人绝色。”
“哦?依宋郎之见,什么酒……才衬得起奴家的颜色?”
“高昌翡翠浆,龟兹琥珀浓。色正香醇,人间极品,宋微当为夫人求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你一杯我一杯,眉目传情,渐入佳境。崔贞表面富贵端庄,正经底下透着十足放浪;宋微一身风流不羁,放浪里头偏存着几分正经,勾搭得顺理成章,彼此默契。不觉天色昏暗,崔贞顺便就留宋家郎吃晚饭。
宋微很是挣扎了一下,才道:“恐怕家中母亲惦记,今日只能有负夫人厚意了。”说罢起身告辞。
崔贞满以为此事十拿九稳,不料到口的熟鸭子还能展翅飞走。刚拧起眉毛,转念一想,如此难得的人物,自该图个长远。遂说几句温柔情话,依依不舍相送,又在打赏的钱袋子里塞了个香囊。
宋微虽然神情留恋,到底利落地转了身,骑上毛驴回家。他走得如此干脆,怕母亲担心是一方面,不知深浅,发展太快,怕吃亏上当是另一方面。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也最无法启齿的原因,是怕自己……不行。
不能怪他紧张。任谁弯了几辈子突然发现自己变直了,对当事人来说,其震撼程度,大概跟直了几辈子突然发现变弯了一样。当然,从非主流入主流,也许不会有那么多纠结挣扎,然而也更不愿面对失败的后果。眼下的宋微,不论生理还是心理,都交织着渴慕与胆怯、向往与害怕。纵然他再如何着急证明什么,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