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吞噬了一切的,水。
***
青年盯着白色的天花板,黑沉沉的眼睛似乎没有丝毫焦距,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久到让看护他的护士都下意识地觉得这名黑头发的青年是一座凝固的雕像。护士看输液没多大问题,像是无法忍受这过于凝结的氛围,拿着用完的点滴瓶急匆匆地离开了。
整间病房瞬间死寂下来,连点滴的滴答声都变得小心翼翼。青年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像是没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过了多长时间呢,从被救起、从醒过来、从得知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luoyi”时,到底过了多长的时间呢?
——幸好救回了你。
他的同伴这样对他说,所有人都在他面前露出看似轻松的笑脸。
快点恢复啊!早点回来,我们等你。
他像是隔着一个世界看着他们这样对他说。思维与其说一片空白,不如说是根本像是没有思维般,只剩下身体仿佛本能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青年慢慢从床上爬起,被打了石膏的右臂无法动弹,他面无表情地将正在打点滴的左手凑到嘴边咬开,鲜红的血很快就涌了出来,一滴一滴地在手背上划过。他推开门,向公共洗手间走去。
解决完生理需求,青年开始洗手。哗哗的水声不断,他看着洗手盆那缓缓聚起的水,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那冰冷的、吞噬了一切的水,会将“他”吞没,会将“他”杀死。
脑袋嗡地一声巨响,青年倒退了好几步直至贴在洗手间的门上,整个人开始发抖。然后他听见了,门的那一端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那个声音他认识,是那位漂亮的女医官,林丽梅。
她哭得很伤心,有另一个女伴在不停地安慰她。美丽的女医官像是挤压了久许开始发泄,大声哭泣着:“我受不了!为什么你们还能对他笑得起来啊!为什么还要去安慰他!明明——明明就是他害死了罗伊啊!!!”
当那个名字猝不及防地闯进耳中,青年有些恍惚地低头看着胸口,原来……这里还是有感觉的啊……
“为什么死的偏偏是罗伊!”在女伴安慰下,林丽梅的哭泣声越来越大:“为什么死的不是他!明明那个任务是他的!是他的!他怎么可以逃避责任!还害罗伊死了!死了!都是他的错!他的错啊!!!”
是的,都是他的错。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由始至终都是他。如果不是他,罗伊不会去接那个任务;如果不是他,罗伊会好端端地活在太阳底下,对着所有人露出他最灿烂的笑容。他一直都知道,大家有多么难过:眼睛一直在哭,铁男一脸黯然地坐在女孩儿身边;爆点变得沉默,连乐衷于睡觉的白客也再也睡不下去。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死了。
他慢慢抬起头来,对面镜子里的青年,脸色惨白得宛如一个死人。
***
他感到一股压迫的视线,那视线停在皮肤上甚至让他感到一种微微的刺痛感。青年睁开了眼,一眼就看到站在病床边上的中年军官。那名军官如松般挺拔地站在床边,胸前挂满了勋章,身上是久居高位而自然带上的强势与稳重。青年见过他,在他与那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人对着眼前的军官暴跳如雷地大喊大叫。
他是……
“我是罗伊的父亲。”中年军官的话语如他给人的感觉一摸一样,精练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我来看望你。”
青年一言不发地与中年军官对视,表情空白。
“你很好。”中年军官似乎不在意青年近乎失礼的毫无反应,他既没有责怪对面那个害死他儿子的罪魁祸首,也没有去追问他儿子最后的遗言,而是一字一顿地强调着:“既然我那个混蛋儿子选择让你活下去,这说明你很好。”
中年军官的眼神很深沉,他看起来依旧坚韧和精练,但那过多的白发却透露出他的疲惫和衰老。他的目光在青年越发苍白的脸和无神的眼上略过,然后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
“我儿子是不会错的。”
最后一句遥遥从门外传来,似乎因为距离的缘故,中年军官的话第一次显得有些无力和悲哀。
“希望你不会让他失望。”
青年躺在床上,用左手背遮住了眼。
是的,他不会让那个人失望的。那个人所期望的一切,他统统都要做到。
以我之名,以我之容姿,以我之存在的一切。
我将替代你,背负你的名字,背负你的相貌,背负你所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