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辈子她属龙,但曾经属了二十多年马的黎三爷看得龇牙咧嘴心疼不已,只能硬装没看到。
她颠了颠背包,看了一眼船,那船破破烂烂的,千疮百孔,船长在一旁笔直的站着,严肃的看着船员检修,意识到她的目光,他转头,点了点头。
其实她很想问,他是不是参加过淞沪会战。
张营长的话言犹在耳,“当初怎么不对着你的军舰说着话?!”
他说他的军舰。
他应该参加过淞沪会战,江阴要塞的海战。
中国有海军的,虽然都是老旧的回收军舰和改造商船,可到底是一支舰队,就和很久前发生在遥远东三省的中俄海战一样,就算失去了动力,船拖着船,他们也可以打到底。
直到遇到了日本海军。
中国海军全灭——他们为了阻挡日军进入长江,封锁江阴线长达三个月,最终自沉封江。
他们身后就是南京。
这个军种在民族的这个百年中犹如昙花一闪而过,几乎所有人都是在广播和报纸中惊叹“我们居然有海军”的下一刻得知海军已经覆灭的消息。
他们没打吗?江阴要塞现在还能看到船桅林立高耸在江面。他们没打吗?沉船的甲板边还有日军飞机的机翼插在里面。他们不想打吗?船长开着客轮送货,还在说舰在人在。
可他人还在,舰已经不在了。
……好想告诉他后来我们有航母了,名字叫辽宁号。
这个省第一个沦陷,它的脸我们要第一个找回来!
虽然知道这个代号不一定有这个意思,但是现在回想起这个名字来,她却忍不住产生这样的联想,还有一句当辽宁号下水时网上刷屏的话:“撞沉吉野!”
黎嘉骏竟然被自己激动到了,她咬了咬牙,忽然就全身都有了力气,她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又泄了气,算算年纪,貌似自己也看不到辽宁号诞生的那一天了。
对于她这一代人,这最终都还是个念想。
船坞同时兼任小型的港口,附近自然是有村庄或者小镇的,黎嘉骏打开始就不准备走到前田庄,她先问了一下方向,然后就往附近一个小村落走去,大概半个多钟头才走到,她原以为应该是空村了,却没想到虽然还冷清,但还有稀稀拉拉的人在走,一个大爷蹲在村口抽着旱烟,看见她走过去,敲了敲烟杆。
“大爷!你们这村,有车把式吗?”黎嘉骏上前,“我往鄂州去,想搭段路,我给钱!”
大爷抽着烟,上下瞅了她一眼,摇头:“不成啦,前头都是日本兵,山匪,去不得咯!”
“能多远就多远,要不你们有谁卖车吗,牛车,马车,都成。”
“你会使唤?”
黎嘉骏摇了摇头:“总能学会的。”
大爷嗤笑一声,伸出一根手指头。
黎嘉骏睁大眼一脸天真:“十块钱?”
大爷一顿,缓缓收回了手指,又敲了敲烟杆,站起身:“来。”
他一路带着黎嘉骏绕过几个破旧的院落,进了一个院子,院墙如其他人家一样低矮,她踮脚都能看到外头,院门边搁着一个板车,一棵树边上搭了个牲口棚,一头黄牛在里面探头探脑。
“你去哪,鄂州?”老大爷牵着牛出来,开始架板车,“那可远地狠,不要怪大爷要滴多。”
“请问这儿是哪呀?还有多远?”
“这是范湖东村,离鄂州快有二百里咯!”
九十多公里十块钱!嫌贵?那还想咋地,感激不尽好吗!换算到现在大概也就两三千,一趟黑车的价格而已好吗!
胸前可扛了一袋金珠子的黎嘉骏笑得更甜了:“不是,不到鄂州,我要去个叫前田庄的地方,听说是在附近。”
“前田庄?哦,那嘎达我知道,全是姓田的,也远地狠,是快到鄂州了。”说话间,大爷已经装好车了,一屁股坐到前头,拿起鞭子,“上来。”
“大爷,您怎么称呼啊?”
“鲁老二!”
“鲁大爷,您有没有旧棉袄啥的,我好遮挡遮挡。”黎嘉骏说着就掏钱包,“多少钱您说。”
鲁老二啧了一声,下车进屋,拿出了一个灰扑扑的夹袄:“披上!不要钱!包袱搁边上,自个儿拿点稻草挡挡。”
黎嘉骏听着吩咐一通忙乎,应鲁老二的要求,她先把一半的钱给他,看着他藏到院子里树下的一个泥坛子里,两人就这么出发了。
牛车缓慢移动着,刚出村没多久就看到一群人风尘仆仆的赶来,是刚才同传的那群镇府的工作人员,见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租到牛车,一个个羡慕嫉妒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