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凰(15)
那王位给谁坐不能坐,凭什么就让司马家的人一直坐着,坐在上面腐烂发臭?
燕燎抵着身后的石壁回了神,静静望着跳动的火焰,又走神想吴亥小时候最怕黑了。
若是柴火此时灭了,没了这光,也不知道吴亥现在还会不会感到害怕。
燕燎厌恶吴亥。
只是因为上辈子的吴亥杀了他,他就无法不先入为主地觉得这辈子迟早还会死在他手里。
本来这个顾虑非常好解决,把吴亥杀了便是,报上辈子的仇,天经地义。
谁想偏偏还杀不得。
杀不得,就只能放在手心里,紧紧把控着,像猫逗老鼠那样时不时拨动着解乏、解气。
只是,少时同窗,长时同里,十年的朝夕相处,人心都是肉长的。若是现在没了“杀不得”的怪事,燕燎还能用“上辈子死在吴亥手里”这种理由杀了吴亥吗?
燕燎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和吴亥之间,已经一起经历过许多的事情。
这就成为了一种矛盾,且这种矛盾在近年越加频繁,也越加让燕燎感到烦躁。
不过燕羽叛变,却让燕燎认识到了一件事。
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是这辈子;这辈子发生的事情不会和上辈子完全一样,这辈子的人也不一定会和上辈子完全一样。
燕羽会变,吴亥也会变。
身后的这个吴亥,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不认识的陌生仇人,而是十年朝暮与共的兄弟。
刚刚得知失去至亲、紧接着又被表亲背叛的燕燎,这一刻决定抛开上辈子的禁锢想法,重新开始。
他要收拾好旧山河,再与现在身边的兄弟们开创新山河。
热血涌起,燕燎忽地开口:“十二,我们走,我送你去百草堂。”
一墙之隔,吴亥正难耐痛苦地等待毒发过去,忽然听到燕燎叫自己十二,又说要送自己去百草堂…
相生相克维持平衡的血液突然间不受控制,燥热和奇异的感觉战胜了冰寒,一股脑地倾倒,直冲小腹而去。
吴亥目光一暗,右手握住的地方顿时一片黏腻。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耳边却还回荡着清朗的那声“十二”。
吴亥紧紧绷着的身体忽然失了力气。
在被燕燎控制的十年里,吴亥最恨的,就是被人掌控。
别说是人,便是这等下三滥的毒药想要掌控他,想把他变成意识不清只凭欲念行事的人,就犯了他的大忌,因此他宁愿服下冰凌散与化情散相克,也不会随便找个人抒解欲望。
没想到挨过了冰火两重天的考验,却没能挨过燕燎突如的其来一声“十二”。
功亏一篑。
吴亥阴戾地瞌上了眼。
更让他厌恶的是,他此时尚不完全清明的脑海里,居然还清晰印着燕燎的面孔——
飞扬跋扈、意气风发的俊朗面孔。
不见有声,燕燎担心吴亥别是出了什么事,从墙上取了把火折子匆匆过去。
“还撑得住吗?”
四目相对,火光里燕燎的眼睛竟然有一种温柔的错觉。
吴亥撇开了头。
又是这样,每当自己真的受了伤,这人又会从黑暗里出现到自己身边,带着明火般的温暖。
高高在上的燕世子,根本不应该会在意他是死是活才对。
燕燎看到吴亥恹恹靠坐,外袍随意的搭在身上遮盖身体。
先前泡过温泉的身体还带着水汽,黑发披散,面色潮红。这幅事后的模样,引得燕燎眉心狠狠一跳,不自在地挪开了双目。
“既然是中了毒,这次就饶了你,等你的毒都解了再说!”
燕燎捡过散落在温泉旁边的里衣扔给吴亥,语气有些生硬地跟吴亥说着话。
虽说都是男人,又是因为药性,可这气氛还是奇怪而尴尬。
吴亥抬头,淡淡说:“明日再动身吧。”
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身上的毒。
燕燎轻轻攥起了拳。
吴亥打小就被燕燎要到漠北,姑苏吴王自诩身份,看不起这个排行十二的庶子,十年来问也没问过一声,想来咸安城里相遇,也没有把这个儿子当个人。
就连名字都是随便取的,亥时出生便叫吴亥,还不知道被那些个兄弟们怎么看待的。
燕燎又想到吴亥刚来漠北的时候,路途那么遥远,他背上的鞭痕都没有完全消掉。
那么小那么粉雕玉琢的小孩儿,站在范先生身后,用怯生生的眼神看自己……
长大了却变得这么狠,头一次出远门就被人下了毒,还要以毒攻毒吞下另一种毒,快马加鞭赶回来给自己送信。
燕燎上辈子是从血堆里走出来的,什么样的伤没受过,此时心还是如被尖锥刺了一下,木木的疼。
忽然就有点后悔太过意气用事,就因为执拗着杀不得吴亥的怪事,一直以来对这小子有够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