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算是又见大公子,别来可无恙?”
“劳李大人关心,觉非安然无恙。”
“六年不见,顾老弟神采更胜当年啊!”
“常先生风采亦不减当年。”
“让先,哈哈,差点还以为你真的当了和尚去……”
“家有牵挂,万万不敢,六年来,也劳庭木兄记挂了。”
……
一声连着一声,一个比一个欣喜激动。
听着,竟像是工部尚书李文朗,杭州书院的院长常建之,甚至翰林院如今的掌院学士吕如梁……
而答复他们的声音,则带着几分愧疚,几分感动,似乎是为了这六年的音信全无,也似乎是为了朋友们这样真挚的关切……
陆锦惜一听,只觉得这一道声音,淡泊清雅,沉着冷静,好似静水深流,自人心间慢慢地淌过,将一切荒芜的杂念都带走了。
隐约间,是故人重逢,物是人非……
甚而,岁月流变。
她一时有些怔住。
下面的寒暄声,并未持续多久。
所有人也都知道,应该把道给让开,让这一位六年不曾归家门的大公子,先进去拜拜已年迈的老父。
于是,陆锦惜终于也看见了。
那一道身影。
宽肩窄腰,修长昂藏。
锦缎青袍在里,玄青鹤氅在外。
银色的绣线在对襟和袖口领口边,都留下了祥云的绣纹,衣袍上的竹叶暗纹,在这一刻,竟是无比地契合了“影竹”二字。
人走进来,似朗朗挺拔的一支竹。
恍惚间,竟觉得眼前好似有竹影摇曳,割碎了天光,洒落在他身上。
缓步而行,他穿过了堂中留出来的夹道,到了默立的顾承谦面前。
于是,那一张先前都没看见的脸,便正正好,对着她们这一面。
长眉墨画,鬓若刀裁。
挺鼻薄唇,偏偏唇角有一点轻微的弧度,不很明显,却立刻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平易,调和了他过于出色的五官带来的冷清与锋锐。
无比协调,趋于完美!
他浑身上下,每一个部分都好似天成,没有一个地方突兀。
不过是行,还是站,都有一股浑然内敛的温润。
一眼看过去,竟然也不会率先注意他的容貌,反而会他表现出的气度所感染,所征服。
他像是天生的仙神,可并不疏离。
旁人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与他之间的差距,知道他与寻常人完全不一样,却反而生出亲近之心,不会不敢接近。
不多不少,不蔓不枝。
一点误差都没有!
这个度,掐得实在是太准,也太妙了!
那一瞬间,陆锦惜只觉得自己搁在茶盏边沿的手指尖,好似被什么东西舔过一样,猛地一颤。
一种极难言喻的感觉,顺着指尖,爬上她心头。
熟。
这个感觉,她熟啊!
陆锦惜微微眯了眼,眸光在狭长的眼缝里潋滟,拉开的唇角上挂着一点隐约极了的笑意。
原以为是个天衣无缝,翩翩君子。
不曾想……
“千年的老妖,道行不浅,玩得一出好聊斋呀……”
第34章 贺礼与贺礼
这是一声很低很低的呢喃,几乎只有陆锦惜能听到。
也只有她,能明白当中的含义:同类,总是相互能嗅到一点点感觉的。不过,有时候有没有感觉,也看道行深不深了……
眉梢微微挑了挑,陆锦惜的目光,却没有从楼下移开。
这时候,顾觉非已敛去了内心所有的波动,将怒意和质问,都藏到了心底的最深处,只一派平和地躬身下拜。
“不孝子觉非,拜父亲大人安。”
宽大的袖袍,随着他手臂的抬起而举起。
两手交叠在身前,是一个挑不出半点错误的礼。
顾承谦就坐在他面前,受了这一礼。
隔得这么近,他能看见他明显成熟起来的轮廓,如果说当年似乎还有些少年青涩。如今,这一股青涩,就退了个干净。
现在的顾觉非,是一个昂藏的男人。
他比原来更内敛,更温润。
顾承谦曾教了他十几年,在那六年之前,曾当过他二十三年的父亲,对他的一切几乎了如指掌。
所以这样的变化,他几乎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
可同时浮现在他心上的,竟然是上一次的见面……
也是那二十三年里,最后的一次见面。
那一夜,老太爷去世。
天上下着瓢泼的大雨,他因为接到宫中有紧要的事情要处理,所以并未能及时回去,见老太爷最后一面。
等他回来的时候,老太爷的身子,都已经冷了。
那个时候,顾觉非就跪在老太爷的床前,没有对他行半个礼,只问他,在宫里忙什么……
一切的决裂,便是从那一句话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