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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闲凉(506)

顾觉非却不在意。

若他是薛况,要造反也不会选择刘进。

当年含山关一役后刘进便回到了京城,享了高官厚禄,倒不是说这人贪图享受,只是天下承平,不打仗本是一件好事。

去且刘进此人自有自己的是非判别,怕未必认同薛况。

所以薛况忽然造反这件事,刘进既不知道,也没参与,实在没什么好忌惮的。

只是旁人就未必看得有顾觉非这般通透了,今日朝堂上便有不少人言语攻讦他。

先才离开之时,刘进的面容便很不好看。

顾觉非怕他心中积郁,还同他说了两句话,就怕关键时刻这一位将军被自己人排挤出去。

刘进领没领情他不知道,但他的力算是尽到了。

顾觉非想了想今日从前到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不知觉间脚步已经到了宫门外,看见了此刻静谧在夜色中的都城。

也不知为什么,一下就想起了当年。

那是庆安七年的初夏,殿试后放榜,他被点为了第三,成为了大夏史上最年轻的探花。

于是骑御马,游长街。

满街都是欢腾鼎沸的人群,入目所见的每一张面孔都带着最鲜活的神态,就连顾承谦那时候都是笑着的。

朝堂上多年的沉浮,让这一位权柄辅臣,早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大部分时候,他脸上的表情都让人看不出深浅。

可那一天——

面对着同僚们盛大的恭喜和恭维,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那种由衷的、身为父亲的安慰和欣喜。

只是……

后来,为什么就变了呢?

顾觉非记得太清楚了,仅仅过了月余,他与顾承谦之间就彻底闹翻。从那以后,这一位父亲看他的眼神里,只有痛心、痛恨。

多少年过去了?

掐指一算,一晃已是小十年。

站在金銮殿、南书房的时候,他还没什么感觉,自觉尚能压制住一切激荡的情绪,可在走出了宫门,看见这月色下的京城时,一切的一切都轰然爆发,在他的胸腔里卷成一团风暴!

顾觉非向把守在宫门口的侍卫借了一匹马,在拽住缰绳翻身上马时,那一双手竟有少见的颤抖。

他不知道,这颤抖缘何而来。

或恐,是今日的风太冷,今夜的血太热!

清脆的马蹄声,踏破了寂静,清晰地传荡在霜白的冷月下。

吹拂在刺骨的寒风里,顾觉非脑海里划过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但在看见前面太师府那挂着灯笼的大门时,又全都散了个干净,只留下那么一个已经在心底藏了很久、很久的念头——

今天,他可以跟父亲好好谈谈了。

一路回路,自侧门而进,缰绳只随手扔给了伺候的下人。顾觉非甚至连他们的模样与神情都没看一眼,就直奔顾承谦所住的院落而去。

夜色深沉。

大冷的冬天里,既没有虫声,也没有鸟语。可在他接近那院落,走到院门口的时候,竟然听到了压抑的哭声。

脚步忽然就慢下来那么一拍,可这时候他已经绕过了院墙,进了院门,内中的景象一下就照进了眼底。

伺候的丫鬟仆役,跪了一地。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惶恐惊惧又伤心的神情,还有人控制不住地哭着。

廊下的台阶上坐着在太师府效力了小半辈子的大总管万保常,一双老眼通红,哭得泪满脸。

书房的门半开着。

门侧站着的则是他面色同样苍白、眼眶发红的发妻,似乎是夜半里惊醒才赶到此处,鬓发只绾成个髻,浑无半点妆面。

只这一瞬间,顾觉非脑袋里便已经轰然地一声响,不知是那一场在他胸膛里席卷的风暴,终于将什么摧毁,还是构筑在他内心中的什么东西猛烈地坍塌下来,变成一片狼藉的废墟……

他走了过去。

他觉得自己走得很稳,可站在门侧的陆锦惜竟然伸出手来,想要扶他。

不,他不需要。

顾觉非缩回了自己的手,甚至是退了一步,近乎于空茫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一下将那半开的门推开——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这骤然凄冷的月色里,像是什么动物被掐住了脖子时绝望的呻i吟,又像是黑暗里猛兽忽来的一声嘶吼。

他听着,竟打了个冷战。

书房里的景象,在这个刹那,毫无保留地、彻彻底底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明亮的烛火照着,满目的红。

鲜血如同一片烈火烧着的红绸,自书案前如河流一般朝着周遭流淌,浸满了房内铺着的绒毯,成了一片惊心的暗色。

顾承谦就坐在书案后那一把太师椅上。

他像是看书看累了,于是靠在书案的边沿休息,头顶上银白的发被烛火照着,添上几许晕黄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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