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冠礼那一日,京城里的名门,有多少就去了多少。
顾太师满面肃然,为这个嫡长子,取了“让先”为字。
不久后,顾觉非参加科举。
一路乡试第一,会试第一,才学惊艳了朝野。直到殿试,才因为年纪尚轻,被皇上往下压了压,仅点了个探花。
饶是如此,他也是大夏最年轻的探花郎。
那时候,京城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哪个不肖想嫁给他?
去说媒的冰人,险些没把顾家门槛踏破。
可谁也想不到,就是那年,顾家老太爷驾鹤西去。顾觉非无端端跟家里闹翻,在一个雨夜来到了大昭寺,从此再没回过家。
多少人想不明白?
一个二十三岁的探花郎,父亲又是当朝太师,万里鹏程摆在面前,竟然说舍就舍,跑去庙里住着,当个劳什子的俗家弟子!
人们琢磨来琢磨去,到底还是给他按了个理由——
为情所伤。
传闻,顾大公子极为心慕的卫太傅家三姑娘卫仪,那年十九,被选召入宫,成了皇上的宠妃。
无巧不巧,就在顾觉非住进大昭寺的前一阵儿。
至于顾觉非是不是个痴情种?
这就没人知道了。
就连眼看着他这六年变化的觉远,也不大说得清楚。
觉远一路走着,也一路想着。
这些想法再深,到最后也似清风,终究了无痕迹。
没多一会儿,两个人已经一前一后,顺着山道下到了山腰,前面就是大昭寺了。
顺着墙根绕过去,就是入寺的山门。
这时候,山下来了一拨人。
男女都有,皆穿得素净,齐整没声,前后簇拥着一顶青帷小轿,停在了山门前。
轿子一落,一个身穿绿夹袄梳着双髻的丫头紧走两步,到得轿前,便忙招呼轿夫。
“压轿”。
声音软软的。
远远看见这一幕,顾觉非停了步。
那小轿是女眷用的,他不好贸然往前。
乍一看,这一行人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可他却能敏锐地觉出,这是大家族里才有的整肃。
而且,有些奇怪。
这样的天气,又不逢节日,寺里本不该有什么香客来。
觉远方丈也远远望着,一双苍老的眼睛里,却流露出几分悲悯与叹息:“是将军府的轿子。前阵生了场大病,不然本该半个月前就来了的。”
他没提“生了一场大病”的到底是谁,可顾觉非在听到“将军府”三个字之后,心底的疑惑,一下解了。
于是,有片刻的恍惚。
“原来是她……”
轿子里坐的,大约是陆氏吧?
将军府掌事夫人,大将军薛况的孀妻。
今年该有二十七,是四个孩子的娘了。
十一年前,她与卫仪、孙雪黛并称为京城三大美人。
那时候,因着卫仪,对这个陆家小姐,顾觉非也依稀知道一些。
与卫仪海棠桃李般的秾艳鲜妍不同,区别于孙雪黛清高寒梅似的冰冷娴雅,陆锦惜是清淡婉约,性情柔和的。
即便容色同样出众,可在其余两位的光芒映衬下,她实在没什么存在感。
在及笄后的次年,她便得了新帝赐婚,嫁给了将军府二公子薛况。
薛况出身将门,年纪轻轻已随父出征数次,身上有清贵子弟绝不会有的铁血傲骨,曾引得不少闺秀垂青。
赐婚旨意下去的时候,他人还在边关,接旨之后才马不停蹄,赶回来成亲。
只是,同他一起回京的,还有一个妖娆的女人,一个有腿疾的小孩。
当时听说这件事,整个京城都炸开了锅。
谁都没想到,薛况镇守边关,竟然已经纳了一门妾室,还生了个五岁的孩子!
想想这一年薛况二十二,血气方刚年纪,有个通房再正常不过。
只是连儿子都搞出来了,家里人一个不知道不说,还在被赐婚这当口,带着小妾回京,这不是打人陆家的脸吗?
陆大人爱女心切,当夜便气得长跪在宫门前,大骂武夫粗人不知廉耻,坏了礼法,不给人活路。哭天抢地,央求新皇收回成命。
可皇帝开口,金科玉律,岂能随意更改?
陆大人到底还是被同僚强劝了回去。
没过两天,薛况带回来的那一名妾室便传水土不服,得了急病,不幸没了。被人抬出府去,草席一裹,扔去了乱葬岗。
大概是将军府那几位话事的也知道,此事是他们薛府理亏。
不过那五岁的小孩儿,却没处置,养在了府里。
陆氏一门诗书传家,一屋子读书人,没想过把人逼上绝路,更没歹毒到还要个瘸腿小孩儿的性命。再又是薛家血脉,回头得叫自家小姐一声“母亲”,到底没再追究,由了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