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声大气,夹杂着强烈的不满。
间或有引路的小厮低声的赔礼道歉,跟供着个祖宗似的。
陆锦惜听了,顿时一怔。
接着才把手中的书页一压,无奈地起身来,对薛廷之道:“怕是张大夫来了,咱们出去迎一迎吧。”
薛廷之看她一眼,垂了眼眸,一点头,便起身来,要与陆锦惜一道出去,迎这一位为自己诊病的鬼手张。
没想到,这时候脚步声已经到了外面。
刚到的鬼手张,听见了他们的话,这会儿翻着白眼,掀了门帘子,大步流星地进来。
“甭迎了,我也不稀得你们这样。要不是老婆子逼我,我才懒得来呢!”
陆锦惜的脚步,便停住了。
她对这率直且善良的老头儿,还是有些好感的,即便他言语不很好听,竟然也不介意,只笑着道:“您能来便好。这一次请您来,到底是欠了考虑。下次若将军府有谁需要看诊,我叫人来,将人送去回生堂,尽量不耽搁您时间,您看如何?”
“哼。”
鬼手张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这还差不多。总算你比别人要明白些,难怪我家那老婆子能被你两车药给贿赂了……”
这抱怨的应该是汤氏。
陆锦惜是听说过的:鬼手张本人有些蛮不讲理,一犟起来跟头牛似的。但他夫人汤氏,却是通情达理至极,且能约束着鬼手张。
如今听鬼手张这话,他肯来,大概是因为汤氏吧?
短短片刻,陆锦惜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计较,摆手请鬼手张上座:“您宅心仁厚。我家大公子的腿疾,久病不愈,已遍请天下名医。若问这天下还有谁能治,舍您外,也再无别人了,请您先坐。”
“坐什么坐?”鬼手张将挎着的药匣子放在了椅子旁边的桌上,瞪着眼睛,“不是有人要看诊吗?早点看完了,我还要回回生堂去拾掇。谁要看病来着?”
他说话,半点不客气。
屋内伺候的丫鬟,刚才那一会儿已经知道了陆锦惜的厉害,如今看鬼手张竟半点面子也不给,一时都噤若寒蝉。
陆锦惜的脸色,也有一瞬间的僵硬,只是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她看了薛廷之一眼,对鬼手张道:“要看病的是我家大公子廷之,就是这位。”
鬼手张今日照旧穿着那一身灰扑扑的袍子,满身苦涩的药味儿,倒跟薛廷之屋里的有些像。
他听了陆锦惜的话,转过脸来,就看见了旁边默立的薛廷之。
眼底一道微微的暗光闪过,鬼手张苍老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似乎只是在打量一个病人。
薛廷之垂了眼眸,躬身上前见礼:“廷之见过张大夫。”
“就是你呀……”
鬼手张一脸恍然的表情,好像想起了什么。
他摆了摆手:“大门大户规矩多,我一个糟老头子,也当不得你这样的见礼。找个地方坐下,我来给你号脉,看看腿脚,再谈谈病情。”
这模样,看着是半点也不想在将军府多留。
陆锦惜的目光,从鬼手张与薛廷之的身上掠过,暂也没发现异样,只道:“那就请您先给大公子号脉吧。”
于是薛廷之坐了下来。
鬼手张先开了医箱药匣,取出了一方引枕,让薛廷之把手放上,按过了脉。接着,又叫他到屋内屏风的卧榻上坐了。
“望闻问切,光号脉也就知道你身体是什么情况。说到底,这腿疾还是得看腿。来啊,把大公子的鞋袜脱了,让我看看。”
这时候,陆锦惜已经跟了过来。
她也打算看看,这一位庶子的腿疾,是怎么回事。
出于那一夜偶然的撞破,她对薛廷之,始终心存怀疑。如今她又是薛廷之的“嫡母”,眼下当然也可以不避嫌。
所以,她便站在了一旁,唤香芝上去,为大公子褪下鞋袜。
薛廷之坐下来,听见她的声音,便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眼底有些难明的光芒,晦涩极了,藏着什么。
他张口就想要说什么,可在接触到陆锦惜投来的目光时,又沉默了下去。
陆锦惜隐约感觉到他反应似乎有些异常,但并没来得及深想。
天气还没转暖,薛廷之穿着的乃是一双白靴。
锦缎鞋面上,勾着如意祥云纹,已经有些发旧。因为左足微跛,他平日走路的姿势,与常人有些不同。
所以,左边的鞋底,磨损得要更严重一些。
香芝上前,战战兢兢地将鞋脱下,又褪了袜。
于是,那一瞬间,陆锦惜便明白了薛廷之先前那个眼神——
这是一只与寻常人略有不同的左脚。
苍白,清秀。
但因为常年跛足,瘦削得有些过分,形状也有些改变。青色的血管,蜿蜒在白得有些过分的皮肤下,有些隐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