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启泰城逢春惯常下雨,这不,前日还一片暖阳,今日却又春雨连绵。倒春寒一阵冷似一阵,城里的富贵人家,才脱下的锦裘小袄,又得重新穿上,大小姐小媳妇怀里,又重抱了那精致异常的手炉。只是春寒料峭,却也挡不住层层春光,重重庭院之间,门扉半掩,一树桃花压过墙来,不知那处,传来叮咚的弄弦之声,有女子唱那新曲儿的歌声飘了过来:“簪玉折,菱花缺。旧恨新愁乱山叠。思君凝望临台榭,鱼雁无,音信绝。何处也。”
新谱曲子,唱的是那旧写闺情,此刻合着春雨飘了出来,含着离愁别绪,诉着春情几许。只是这点春阁女儿的心思,传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却只能为外头的热闹凑点趣。这时节,正是南北商旅往来甚多,个个风尘仆仆,又掺着雨水春寒,那一碗热气腾腾的吃食,一间备有热水暖炕的屋子,便显得分外具有吸引力。这几日,临街的点心铺子,茶馆酒楼,生意好到不行,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并勾栏妓寨,均客满为患。
沿街有间卖混沌的小铺子,老板姓夏,做的一手好混沌。皮薄馅厚,一口咬下去,肉里有鱼虾鲜味,却又有荠菜清香,合着一碗鲜汤,在撒上绿绿翠翠的香菜葱蒜,闻着便令人垂涎欲滴。时间长了,老夏混沌便远近驰名,别说来启泰的商旅,便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得闲了要隔三差五来吃一碗混沌。这几日客人颇多,老夏早早便卖完三四锅混沌,好容易吃客渐渐少了,他才得空擦擦手,到外头抽一杆子土烟,刚喷了一口出来却听见嘀哒的马蹄声传了过来,停在自家小店跟前,老夏心道,娘的,连抽口烟的功夫都没了。脸上却挂了笑,迎上去道:“来了您,混沌几碗?”
却见那车上跳下一个衣衫污秽,满脸尘垢的少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用软细的童声怯生生地道:“老,老板,能,能否,给,给碗热汤喝,喝……”
他一句话未说完,却早已困窘地低垂了头,一双眼睛,却又止不住瞟向那大锅烧得咕噜咕噜直响的混沌,脸露垂涎之色。老夏愕然,半响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少年并非客人,却是乞食来了。他看那少年一身困窘,可却赶着辆马车,若真是连碗十个铜板的混沌都吃不起,那又哪来的马车?他自早上忙到晌午,连歇会的功夫都没有,正满肚子没好气,见这小孩乞食,当即冷了脸,挥手骂道:“滚滚,一边去,要吃的没有,老子小本经营,你也来讨,我也来讨,存心让我喝西北风去啊?快滚!”
那少年脸涨得通红,咬着唇,试探着道:“老板,求,求你,我,我不要混沌,就给碗热汤暖手,天,天太冷……”
“热汤暖手,你好大的口气。我老夏混沌汤,那可都是一整只老母鸡炖出来的,你倒想拿来暖手?”老夏骂得兴起,抓起门边的扫帚劈头打了过去,边打边骂:“我瞧你这鬼鬼祟祟的模样,八成那马车也是偷来的,老子便是卖不掉的混沌,宁倒臭水沟里也不便宜你这等游手好闲的小偷儿,快给老子滚,别在这妨碍我做生意。”
那少年东躲西藏,可行动却颇为笨拙,加之久饿无力,着实捱了好几下大。他避到车旁,脚下一滑,仰面便倒,小屁股结结实实地摔了老大一跤。老夏瞧了,倒收了扫帚,哈哈大笑起来:“教你个小贼上这来乞食,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那少年满脸羞愤,尴尬异常,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泪雾,却犹自强忍着没有掉泪。地上本就下雨泥泞,他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身上手上,俱是污秽,那少年却颇为倔强,也不出声,默默转身,正待爬上马车,老夏却喊道:“等等。”
那少年回过头来,正见到老夏拐进铺子,不一会,舀了碗热腾腾的混沌出来,皱眉骂道:“还杵在那里作甚?不赶紧的过来,还要老子伺候你吃喝不成?算你运气好,锅里头还剩点,便宜你了。”
那少年却并不过去,瞧了老夏半天,带着哭腔道:“我,我,我不是贼。”
老夏不耐烦,道:“妈的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笨模样,做贼早饿死你了,快过来吃了,少废话。”
那少年犹豫着,可实在抵不过肚饿,不由走了过去,捧过那碗混沌,蹲了下来,也顾不得烫,立即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老夏也不管他,放着那孩子蹲在铺子门口,自己进铺子忙活去了,待到晌午以过,客人走得差不多,他一出铺子,却见那孩子仍旧蹲在马车前面,见了他,大眼睛扑闪了一下,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