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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梭艳湖(61)

全院子的俾子和庄丁都知晓了小俾子丹吉措精通绣工,于是有人开始跑到杂役房去排队。

丹吉措也不是给别人白做工的。他想要靠自己的一双手努力挣钱,养活自己。

绣一只荷包要两个铜板,一条花头巾要三个铜板,一条长腰带要五个铜板,绣长袍的整条前襟花边儿要算八个铜板。

有年轻的姑娘和小媳妇跑来买他的绣品,买回家去细细地研学;更有一些粗手粗脚的男人去和他买绣花头巾,买了专门讨好自己的阿夏。他们的阿夏瞧见了那些精致的梅花鹿小仙鹤小荷花小金鱼,乐得撇下了自家阿柱,专门跑到院子里来偷瞧会绣小仙鹤的丹吉措。

那时候昆明的政府已经开始发行一种叫做人民币的小纸头,还时不时地派人来永宁坝子搞宣传,干部的手里举个扩音喇叭忽悠乡亲们,拿人民币换大家手里的银元和银稞子。

可是寨子里的乡亲们都不喜欢那些印了花花小人脑袋的小纸片,瞧着就不像个很值钱的样子,掂量着也不趁手。于是大伙还是继续用银元、银稞子和铜板,掂一掂有份量,用指甲弹起来还能听见个响儿。

丹吉措每天起得早早的,赶在太阳爬高,越过院墙,斜斜地照进来,阳光又不算刺眼和晃眼的时候,坐在水井旁的砖沿上,一件一件地绣各家来预订的东西。他腰上挂的小钱袋这些日子也慢慢地鼓起来,装满了挣到的铜钱,走路叮当作响。

护卫来旺时不时地蹭过来瞄起两眼,嘟囔道:“丹吉措你真有能耐哈,呵呵……我说,这玩意儿明明是女人家做的活儿,你一个爷们儿,你怎么,怎么,怎么就做得这么起劲儿呢!”

“就是的嗦!……长得就细皮嫩肉的,看着就不像个正经爷们儿!”房檐下晒太阳的人群里飘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又不敢大声嚷,毕竟丹吉措现在已经是阿匹的干外甥了,虽然所有人私底下都搞不明白,这小俾子是怎么攀上高枝的?!

顿珠远远地听见,立刻就从猪圈里奔了过来,一屁股也坐在水井的边沿上,把两臂抱在胸前,一声不吭地瞪着来旺。啥话也不说,那意思却很明白:不许欺负我兄弟丹吉措!

丹吉措仰起脸来看着来旺,却并没有脸红生气,唇角抛给对方一个冷冷静静的笑,说道:“做绣工没有什么不好。别的工我做的不趁手,我就只会做这个,而且做这个我可以做得很好,比你们云顶寨里的人做得都好。”

他用细细的手指“啪”、“啪”地弹着绣绷子,慢条斯理地说:“‘爷们儿’应当做什么活计?来旺你可能就最擅长每天拎着一条火枪,追在大总管身后呼来喝去;我呢,我这人最不善于跟在大总管身后吆喝别人,我就喜欢自个儿拿绣花绷子绣头巾和腰带。你是把永宁大总管的威风架在自己身上蒙一口饭吃,我是用自己做的工赚钱养活自己,我还觉得我挺爷们儿的呢!”

来旺被他说得一愣一愣,想不出话来反驳,搞得自己在众人面前挺没面子,拎着枪低头走了。

丹吉措对有钱的责卡,就收足了铜板;对没钱的俾子,就少收一些,打个半价;对于完全拿不出钱来的穷俾子,就拿东西来与他物物交换,于是收来了不少猪膘肉,酥油花,还有一壶一壶的青稞美酒。

他其实也吃不完、用不完这些东西,但是摆在自己的床脚下看着,心里头就涌出点点滴滴的成就感。

大总管这些日子正忙于为一年一度的祭祖节督造供奉先祖的庙宇和萨满神坛,每日里早出晚归。坝子里很多家责卡和俾子都被抽调了去搭造祭坛,成排成排的云杉木和冷杉木沿着雅砻江的一条支流顺流而下,运到泸沽湖畔。

男人每天早上离开院坝时,看见丹吉措坐在那水井边,笼着一身金灿灿的初升的朝阳,手里忙忙叨叨地绣着黑色的麻片。

男人每天傍晚回到院坝时,瞧见这小山雀竟然还坐在原地儿,披着一肩暖橘色的夕照,手中一块黑麻片已经变成铺满火红色杜鹃花的围腰。

丹吉措就着夕阳的最后一缕霞光,摸出腰上的绣花小钱袋,张开细细白白的手掌,很认真地数一颗一颗的铜板。他已经攒起了一百个铜钱,还有好几粒银稞子呢。

阿巴旺吉在母屋、偏屋和猪圈三处来来回回转悠了好几趟,实在是没憋住,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瞧着丹吉措数铜钱。

男人拿捏了一把分寸,缓缓地开口:“嗯……家里边儿的钱是你阿依管着,你需要用就去管她要。如果钱不够使,拿老子的那一份去使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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