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人左侧后腰的腰眼处。
丹吉措这是头一回在大白天里仔仔细细地瞧他男人的身体。以前要么是吹了灯瞎摸搞事,要么是迷瞪瞪地被大总管压在身下,稀里糊涂地被揉搓了。他没有压过这人,自然也就没见过对方后腰上的伤痕。
圆圆的一块疤痕,竟比大宋朝时流通到云南边境的铜钱“皇宋通宝”还要大似一圈!
丹吉措呆怔地盯着男人后腰上的伤疤,眼前突然划过一条闪电,劈过他的两颗瞳仁,劈得生疼。眼球立时就肿痛起来,野火烧山一般,满眼跳跃的艳红色。
这块疤怎的如此眼熟呢?
眼前一片熊熊燃烧的山火,纵身跳进山涧的一条苍凉背影,带着满目仇恨的血色山光,和后腰上足以致命的刀伤!
丹吉措的呼吸急促起来,突然之间满脸惊惧呆滞,颤声问道:“你腰上怎的会有伤疤呢?!这是怎么弄的呢,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有伤痕呢……”
阿巴旺吉蓦然张开眼,疑惑不解地看着丹吉措:“咋了?老子浑身各处都是伤,几块疤痕有啥值得你大惊小怪?”
丹吉措脸色发白地问:“这块疤怎么弄的?是我弄的么?是我干的么?”
阿巴旺吉皱眉愣了,咂嘴道:“我说宝贝儿,发癔症了?咋会是你弄的,真是傻话!”
“那你怎么弄伤的?”
“……打仗挨了一枪。你问这个干啥!”
“挨了一枪?哦,是枪伤,枪打的……”丹吉措耸起来的两条肩膀骤然塌了下来,浑身炸起的羽毛渐渐收敛,松了一口气,喃喃地说:“不是拿刀捅的?……不是我害你受伤的?……”
“就你这小样儿,你咋会害我受伤?”
大总管平静地看着他,一双眼没有任何表情,让丹吉措完全寻不到一丝一毫的蹊跷与痕迹。他心里忽然惊恐又难受起来,蜷到对方的怀中,极力压抑住脑海里胡思乱想的各处神经弦儿,不敢再去看那一块耀眼又烧心的伤疤。
阿巴旺吉伸出手臂把人揽到胸前,手掌心安抚了一把这时常喳喳呼呼抽风的小阿夏。眼底晃过一片沉静莫测的光芒,似乎是在悄然回味,曾经战火纷飞的年月,镌刻在身体最深处的某一块伤痛。
第五十四章跑罐转山节(上)
绿油油的五月,红火火的节日。
稻苗进陇之后的农闲时分,历经重建的永宁坝子迎来了一年一度的转山节。
全村寨的男女老少,一家子一家子地出动,赶起骡马,带上锅壶,向格姆女神山的山坳里进发。
碧绿碧绿的田埂,在艳阳下绿得夺目,绿得耀眼。暖风吹过,一股子醒脑刺鼻的青草香味儿,撩拨着人们欢畅的心情。
老阿依站在总管府大门口,朝着远处跑来的丹吉措招手:“俺的小孙孙呦,你快一些喽!瞧你这个磨磨蹭蹭的,全家人就等你一个喽!”
丹吉措这一路从村东头呼哧呼哧跑来,跑得一身热汗,头上身上脚上穿戴的是全副的节日盛装,脸颊烧得红彤彤的。两条窄肩膀上乱七八糟地扛了一堆“风马旗”,五颜六色地在他脑顶上飘,让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戏台上扎了“长靠”的大武生!
集体出行,全家人是有分工的,每个都不闲着。
大总管负责将各式主食和腌肉装进陶罐,密封好,用骡马驮着锅钵盆碗一堆家伙事儿,赶着马匹走在最前头。
他的两个妹子打好了酥油茶,装到大皮囊里。
小伢子们后肩背上大竹筐,装上各式各样供奉给格姆女神的祭品以及准备送给亲朋乡里的礼物。
老阿依在青布包头上戴了一顶大大的斗笠,遮住大半张脸,得意地玩赏她身旁一群可爱的小孙孙,心里头美得不得了。
丹吉措被分派了制作风马旗。当地的乡民无论是喜庆生辰,逢年过节,或是朝觐拜山,都要插挂五彩风马旗。丹吉措用绸布和麻片精心裁剪了几百只长方形的小旗子,白、黄、红、蓝、绿五种颜色,再用木刻雕版往绸布上印下密密麻麻的经文以及宝马鹏鸟的图案,以细麻绳穿起,就做成了一条条一串串的风马旗。
太阳升了起来,整个永宁坝子都笼罩在织锦一般明亮的霞光晨雾中。
札美寺的喇嘛们头戴鸡冠帽,身着枣红色长袍,袒露出一条晒成古铜色的右臂,骑着马儿,慢悠悠地向山上进发。
家家户户的小儿女们都被自家的阿咪和阿依打扮得漂漂亮亮,头上缀着玛瑙石,脖颈上挂着项链,小男伢穿着长长的斜襟袍子,小妹伢穿着粉粉蓝蓝的小褂,白色的百褶长裙,裙角在在风中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