铡刀和铡墩的结合处已经萌生出锈迹,发出吱吱呀呀的扭捏声响。刀刃才一碰到,草料就从刃口滑脱,散落一地。他于是重新把草料拾起码好,可是用一只手掰不动艰涩生锈的铡把子,用两只手掰,又腾不出第三只手来摆草料。
他忙得满头大汗,却仍然不知道如何用两只手配合着搞定这座铡刀。心里沮丧得要命,觉得自己很没用,却又拉不下这张薄皮嫩脸去问顿珠或是管事的:这口铡刀究竟应当怎么用?
癞痢头和大金牙晃手晃脚地踅过猪圈门口,瞧见了丹吉措。
大金牙咧开嘴“嘿嘿”地乐,嘴里闪出一粒金光。癞痢头的脸蛋子抽抽地颤动,颤得一脑袋的癞头也跟着在他面皮上爬动。这俩人都是院子里的家丁,有人身自由的责卡,在大总管麾下混口饭吃。
大金牙邪邪地笑:“啧啧,瞧那一双莲花白的小手,那蔓菁杆小细腰,还剁猪草呢,可别让铡刀把你的小腰给剁喽!”
“会剁草不,啊?”癞痢头嘿嘿嘿的挑逗口吻:“会伺候人不,小俊人儿?给爷瞧瞧……”
他的黑黢黢沾了泥土的手指头伸过来,想要捉住丹吉措的下巴把玩。丹吉措一声不响地偏过头去,躲开了那几根脏兮兮的手指。
大金牙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指挥着丹吉措摆弄铡刀的手:“咦,咦,左手搁错了地方,往里些……再往里些……”
癞痢头也紧锣慢鼓地起哄:“呦,呦,右手下刀啊,下刀啊……”
猪圈里的顿珠又一次探出脑袋,浓黑的眉毛拧了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丹吉措是新来的,你们,你们不要欺负他!”
“有你个娃什么事!喂你的猪去!”癞痢头狠狠地呵斥。
不远处的房檐下,总管护卫来旺舒舒服服地靠在木楞墙外,身子晒着暖洋洋的太阳,一张脸埋在阴影里,斜睨着眼,轻松悠哉地瞧着大金牙和癞痢头捉弄新来的小俾子。
“慢着!莫要下刀!”
身后传来低沉沉的一声吼,惊得大金牙和癞痢头鞋底板上抹了油,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哧溜一声就跑得没了影子。
大总管这厮最近再也不亲自去茅厕出恭了,而是开始往猪圈里遛跶,也不知是来看大肥猪,还是来看小俊人儿。
阿巴旺吉一把拦住丹吉措正要压下去的刀把子:“你的左手搁的地方不对,这样子不是要剁掉你自己的手指?!”
“唔……”
“你傻啊你!这大铡刀的刃口这么利,就连你那小蛮腰都能给斩折了,剁你一只小白手还不容易!”
大总管在铡墩子前蹲下身,把猪草一把一把扯过来,慢条斯理地在膝盖头上捋整齐了,再塞到铡口里去。他的一只厚实有力的手掌按住铡刀把子,微微猫腰往下一压,似乎也没有使多少气力,闷闷的“喀嚓”一声,铡断的草料齐齐地散落。
男人继续一刀一刀地压下去,动作舒缓,却效率很高,不一会儿就搞定了一大筐切得细细平整的猪草料。
青草的浓绿汁水,一层一层地染上铡刀的刃口。
来旺这时从房檐阴影里探出脑袋,扎扎呼呼地跑来,惊呼道:“哎呦呦,阿匹,您怎么亲自来剁猪草?!还是小人来做吧!”
“老子还做得。”
来旺诧异地看着大总管,又瞄了几眼丹吉措,墨迹了一会子,发现自己很是碍事,想拍马屁,马儿却拧巴着不给他拍。他再不走怕是马儿要亮出蹄子来给他看,于是只得灰溜溜地跑开。
大总管抬起眼皮,哼道:“看会了?”
丹吉措面色微微窘迫:“嗯。”
男人的唇角抽动,隐隐地笑,毫不留情地揶揄:“哼,你连刷粪桶和剁猪草都不会,也敢跟老子说你是穷人家种地的?!你给我种个地瞧瞧?看不把你这副白面皮饿死在田埂埂上!”
“我,唔……”
丹吉措穿的是大总管给他的那一套细布长袍。袍子显然尺寸大了,他不得不拿针线修改了袖筒和腰身,咣咣当当的大襟掖在肋上,衬着一副修长单薄的身子骨。
他的两手沾满了青草的汤汁,绿油油的,更显得十根手指细致纤滑,白白绿绿,形如葱管。
阿巴旺吉盯着他的手指盯了半晌,问道:“念过书?识字么?”
“识得。”
“会写账册么?”
“嗯……会写。”
大总管仰起脸来,唇畔几缕波纹忽然扬出了笑意:“以后不用剁猪草了,进正屋里来,给老子整理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