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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七日以后,莠子和文庙贵妃一样,被送往昭陵停灵,金山头上为她修了一个小小的坟,赵伦去查看过了,虽然在公主坟中规模并不算大,但风水不错,起码据他来说是这样的,徐循也就原样同何仙仙转述了。
“好歹能安安稳稳的睡了。”何仙仙就说了一句话,“她走之前那几年,每到换季,咳嗽得就睡不着,小小的孩子,在床上咳得和虾米一样,看了真是揪心疼。”
她说起这些话来,语气就像是在谈论别人家的事,徐循听了,心里倒是一阵发紧,她低声道,“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唉,我不知道劝你什么好,可你也要多保重自己,别悲痛过度,反而落下了病根,莠子在天之灵,岂能安慰?”
两 人今日来,是送莠子的画像和灵位到南内安放的,昔年太孙宫那一排偏宫,如今成了宫内的纪念馆。几年前——大约就是皇帝抽了徐循那一耳光后不久,也不知道他 在想什么,忽然便下令,让人给当年为文皇帝、昭皇帝殉葬的那一批妃嫔都立了牌位,供奉在偏宫中,承受众人的香火。还有皇帝自己早夭的兄弟姐妹们,也得了一 席之地,这些人或者由于身份的缘故,不能配享太庙,但却可以在这里享有一个小小的所在,供亲人们寄托自己的哀思。
徐循自己来祭拜过几次,文庙贵妃去世以后,也把她的牌位给请了过来,敬太妃每月都来追思上香——但现在,莠子开启的是一间新的宫室,毕竟辈分有别,也不好把她和长辈们排在一块,再说,和皇帝同辈的屋子里,还要给他的女人们留出位置呢。
放 过牌位,上过香,徐循并没有马上回宫的意思,而是强拉着何仙仙在林荫里散步,左右不过是想劝着她放下一些,别积郁在心,反而坐下病来。但何仙仙的反应却很 平淡,最让人担心的,是从头到尾,她连悲痛都没有多少,就像是魂儿已经没了,留下的只是个躯壳,行尸走肉般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儿。
“你好歹也说句话吧……仙仙。”徐循越说越担心,“我嘴皮子都说干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何仙仙终于开口了,她轻声道,“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 忽然嘿地一笑——这笑,是真正的笑,并非苦笑、嘲笑、惨笑,而是放松的笑,“其实莠子走了,我心里真没多少难过,真的,我知道你们都想什么,我心里难道不 清楚吗,莠子养不大的,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我是眼睁睁看着她弱下去的。换了太医,她吃着药能好一点了,你们心里高兴,我心里也高 兴,可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高兴她好了,我是高兴她在走之前,好歹还能睡上几个月的好觉。”
徐循被她一番话,弄得无话可说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乃是人世间最深的惨痛,她不知道有任何言语可以宽慰,然而何仙仙现在的状态,更让她担心——从莠子去世到现在,她没见她哭过。
“那你就更该……更该放下了,”她顺着何仙仙的话往下说,“她终于再也不必受苦了……唉,仙仙,难过你就哭出来吧,哭出来还好些,看你这样憋着,我真怕你……”
“我没有憋着,”何仙仙摇头道,“我就是觉得轻松,我终于可以认命了,小循。”
她 转过头,用那幽幽的瞳仁望着徐循,和煦地道,“你瞧,我有什么可难受的?莠子没去之前,我每天都怕她去了,她去了以后,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我是个妃子,我 活多久,宫里管吃管喝,管我锦衣玉食多久,我们家的那些亲戚,朝廷也不可能让他们饿着,我就这么活着,一直活到我死的那天,我管是怎么死呢,自己病死也 好,殉了大哥也罢,都无所谓了,我本来也就是个平民家的女孩子,现在却是天下最尊贵的那群女人之一,我就这么活着呗,不用为吃喝操心,我觉得我活得挺好 的,你说是不是?”
徐循满心里只是难受,她摇头道,“仙仙——你不要这样说!”
“我是真的这么想。”何 仙仙拉着徐循坐了下来,“刚进宫的时候,我心里是难受的,我很怕,怕大哥不喜欢我,怕太孙妃难相处,太孙嫔暗地里给我使绊子,我怕那么多那么多事情,那时 候我没有一天过得开心。后来我生了重病,生病的时候我也还是怕的,我好难受,可医婆开的方子,吃了根本一点效验也没有,没有人管我,没有人在乎我,太孙、 太孙妃、太孙嫔、太子妃……这些我应该最敬重的人,没有一个来看我,给我请个太医,我很怕我就那么死了。后来,天可怜见,你还想着我,你在太孙跟前给我说 了情,我心里真的好谢谢你,小循,这宫里就像是冰天雪地,可你一直都是很暖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