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声音里不由带上一点崇敬,“权大人来扎了两针,烧就退了。”
她顿了顿,又道,“权大人还说,请姑娘不要过于悲伤……您的性子本来就沉潜,有什么情绪不发作出来,全积郁在心里,很容易就忧思成疾,这样的烧再来几次,好容易将养回来的元气就更弱了。”
七娘子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权仲白就像是神仙中人,说的话都是对的,都是好意,可自己俗人一个,俗务缠身,又怎么可能做到心无忧虑。
“替我谢过权先生没有?”她靠回枕上,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要不是他开出的方子,咱们恐怕连现在的身子骨都没有呢。”
立夏会意地一笑,为七娘子掖了掖被角,“私底下已是为您转致谢意了。权先生说,医者父母,这是他该当做的。”
又露出了些许忧虑,冲帐幔外头努了努嘴,“咱们没有搬动您……二娘子方才带着二姑爷回来,刚才哭了一通,现在正在和太太吵架。”
七娘子一怔,这才听见了帐幔外头隐隐约约的声响。
二娘子的声线,赫然便在其中。
她似乎很激动,声调高亢而冷酷,大太太却是不管不顾地大喊,虽然听不真说的是什么话,但七娘子不必听,也知道两人吵得肯定是五娘子的死。
忽然间,她有些不大肯定自己做得是对还是错。
旋即,她又想起了倪太夫人的笑。
七娘子的眼神顿时就冷硬了起来。
就算许夫人再想为五娘子伸冤,头顶还有一个婆婆,名门望族,视名声如命,她未必能有魄力追究下去。
自己不闹开,恐怕五娘子白死的几率,占了五成。
余下的五成,还要看许凤佳能不能及时回来——以他的性子,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广州距离京城太远,就算他星夜回京,也未必能找到蛛丝马迹……
答应了五娘子要找出真凶,她就从来没有打算把此事轻轻放过。
只是大老爷的那番话,一下又回到了七娘子的脑海里,让她再度有了叹息的冲动。
“人生真是难!”她轻声和立夏感慨,“要找到一条两全的路,谈何容易!”
立夏面带不解——是啊,她再聪慧,对大老爷的了解,也未必有自己的几分之一。
七娘子就又叹了一口气。
帐幔外的声响一下小了下去,不久,轻轻的脚步声踱进了东次间,立夏起身行礼。
“二娘子。”
二娘子掀起帐幔,一双含煞眼,就出现在了七娘子眼前。
姐妹俩对视一时,居然都是欲语无言。
“二姐。”七娘子再叹一口气,轻轻地叫。
二娘子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本来容貌不过清秀,此时已有二十五六岁,虽然青春正盛,但面容刻板,已是有了侯夫人的威仪。
这一哭,反而显得格外年轻,看着就像是二十刚出头的年岁,好似一个刚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对什么事都心中无数。
七娘子不由得陪着落了几滴泪,立夏就大皱其眉,上来劝,“权先生说了,您现在可不能哭,一哭恐怕又要发烧……”
二娘子就忙擦了擦眼,强笑,“是我不好,反倒来招七妹。”
两个人就又怔怔地相对而坐,都不知说什么好。
立夏便知趣地退出了屋子。
七娘子半坐起身,从东里间的方向摆了摆头,对二娘子挑起眉,做询问状。
二娘子就苦笑,“听说是娘亲自把那碗药喂给小五,是以格外不能平复心情,虽说经过劝说,已是打消了亲身前去闹事的念头,但到底还是派了王妈妈过去……我拦都拦不住!”
见七娘子诧异,又解释,“娘叫王妈妈代她从太夫人开始骂,骂太夫人管家不严,教出了狼心狗肺丧尽天良的家里人,叫小五白白……送了命。”说到最后几句,声音中又现了哽咽。“还要王妈妈去骂三姨,不过我想,王妈妈就算敢真骂出口,也是一定不敢骂三姨的,事情,还不算太难看。”
五娘子真是一脉嫡传,尽得了大太太的性子。
七娘子没想到大太太着急起来,也是这样的蛮不讲理,面子两个字,竟是全顾不得了。
虽说痛快,但究竟于事无补,上门辱骂平国公的母亲,是对许家面子严重的冒犯,就算平国公夫妇不介意,许太妃也未必不介意。
七娘子就沉下眸,叹了口气。
人生在世,真是有多少无奈!
“恐怕王妈妈也未必敢……”她字斟句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