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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眼神一闪,笑道,“自从你身怀六甲,也没见你喝过一杯酒,靠近端午,今日咱们可以痛饮,一醉方休了。”说着,便拿起手边的一盏灯笼挥了挥,那湖面上三三两两的小舟便渐渐汇拢在一起,舟上丝竹之声渐响,隔着水面听来,又是通透又是幽静,乐琰点头笑道,“好,今日皇上好兴致,少不得要多喝几杯酒的。好在小包子今日跟着奶奶安歇,不怕被我们的酒气熏着了。”
提到才满了两个月的小包子,朱厚照唇边便是笑意一闪,极是温柔,
110、再临水云榭 ...
态度也大见缓和。两人都知道今日是图穷匕见的时候,若是始终谈不拢,无法取得共识,夫妻感情大受影响,那是必然的事,因此倒也不急于谈起此事,一边吃菜,一边赏月,一边推杯换盏,不多时就都有了几分酒。
乐琰平素是不大喝酒的,比不得朱厚照与那些太监侍卫们在一起,哪一日不灌上几钟,因此她的酒意,就比朱厚照来得早了些,嫣红了双颊只是傻笑,朱厚照给她斟多少,她也就一扬脖全喝干。两人虽然做了几年夫妻,但还没有这样正儿八经的对饮过,朱厚照倒也来了兴致,一心要把乐琰灌醉,好掏出她的心底话,这酒劝得就是又快又急,乐琰也不挡,扳了他的脖子,自己喝一杯,也要朱厚照陪上一杯,这样还了得?到末了双双话也不会说了,都是瘫在椅子上听着外头的悠扬乐声喘气,朱厚照瞪着屋顶,大着舌头问道,“你醉了?”
“尚、尚未!”乐琰语气倒是肯定,可惜话才说了一半,自己便吃吃笑起来,“皇、皇上好酒量!”
“皇后也不差么。”朱厚照傻笑了几声才回道,两人一时都不再说话,朱厚照爬起身看了看双颊酡红的乐琰,心中不免一荡,便以商量的口吻问,“或者,今日就先喝到这里?”
乐琰也直起身,闭了闭眼才笑道,“何必,人在酒醉时,总是容易说真话的。皇上安排了好酒,打的难道就不是这个念头了?”
朱厚照就愣住了,他望着乐琰,望着那在灯下显得分外娇美的醉颜,轻声道,“可是皇后已是醉了。”
“这与真醉,到底有些不同的。”乐琰也轻声回答,她的世界依然有些模糊不清,但心智却还很清醒,这样似醉非醉的情况下,人最容易说出心底话,积累已久的矛盾,也最容易爆发。“朱厚照,你心底难道就没有一丝怨恨?”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声尖利的唿哨,似乎在转眼间就带走了所有愉悦与欢笑,与那安心的、朦胧的醉意,年轻的皇帝坐直了身子,尽管他白皙的面容上依然带着酒红的潮红——这令他看来分外俊秀——但朱厚照眼里,已少了一份脉脉温情。
“怨,自然是有的。”他字斟句酌地道,“只是朕可以忍。”
“忍能忍多久,我们之间的不同,总有一日会爆发出来的。”乐琰嗤之以鼻,“皇上,你的性子是最不能忍的,这点想必你比我知道得清楚。”
“我怎么不能忍?我难道不是一直在忍?乐琰,天地间总没有两个一样的人,这几年来,你为我做了多少事,我是知道的。”朱厚照不无恳切地道,他的语气,也很温和,但这温和里似乎渐渐少了一种什么东西,叫他们之间显得十分的生分,活像他们并不是相濡以沫的夫妻,而只是相识未久的朋友
110、再临水云榭 ...
似的。“这份怨固然有刘瑾的事,但你说的对,是我贪心了。”
他的坦然,反而叫乐琰有些失措,她按住桌沿,张了张口,又茫然地闭上了嘴,毕竟朱厚照对她的不满,乐琰自己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点,无非就是刘瑾这事罢了。至于霸宠什么的,倒并算不上话柄,毕竟乐琰虽然私底下有铲除未来情敌的举动,对朱厚照的管束,倒还算不上太严厉。
“刘瑾敛财的本事,倒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起用他对抗内阁、徐徐改革,从官员身上搜刮些钱财,以补偿他们历年来从国库侵吞走的钱财……这都是在用他之前,我便想好了的事。”朱厚照缓缓道,他的语调并不沉重,甚至可说是有些轻快,或许是因为这些事压在他心底也已经很久了。身为天子,不论平时的作风多么和气亲切,他心底终是有一块角落,是无人可以碰触的,纵使能猜透他的人不少,但能称得上知己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这或许就是身为天子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当这些话在这样一个无比敞开,却又无比私密的场合被说出来之后,他与乐琰的距离,好像并没有拉近,反而更远了点。当天子将心底的这个角落对另一个人袒露时,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面临着转折,或许是无比亲密,或许是无比疏远,而更多的,曾经听闻过这些心底话的人,他们都曾与天子无比亲密,但最终,当他们的生命走到尽头时,曾有的信任会变成猜忌,而曾有的亲密,也早就不知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