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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他不该做皇帝。”乐琰轻声说。“他很善良,他尽力让身边人快活。他只是看不到天下,他必须看,可他不想。他不想挑起那副担子,可他又想取用担子上的金银珠宝。他越是这样,他身边的人就越是痛苦。我们看着天下一点点的垮掉,看着孝庙努力了十八年才再度正过来的乾坤一点点倾斜,就因为这个人。”
眼泪从刘瑾眼中涌出,这老人丝毫不加掩饰,甚至连擦也不擦,只是任由他掉到地上,他几乎是泣不成声地嚷着,“娘娘明鉴,我刘瑾也曾想做个好人那!谁生下来不是为了做个好人?天折磨我,才让我落到如今的地步啊!天哪,你睁睁眼看看我,我苦啊……我苦啊!谁不想做官老爷,谁想做这该死的阉人那!”
乐琰也为之动容,她擦了擦眼角,望着那跪地嚎哭的好人,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她慢慢地说,“但你忘了,天下还有这样多的人,也想做个好人,他们也真的做成了。”
刘瑾哭声顿止。他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哀求着膝行到乐琰身边,“娘娘,我还能活命吗?赏我条命,成不成?”
乐琰望着他,仔细地看着这张写满了痛悔与苦难的脸,想象着他是如何从婴儿变成现在这个可悲的老人的,她闭了闭眼,轻轻说,“你还不懂吗,死在这里,是你最好的结局……你知道士大夫们想怎么对你?”
刘瑾脸上写满了惧怕,他缩了缩身子,看起来更加的苍老。
“凌迟。”乐琰近乎无声地说。“他们要割你九千九百九十九刀。”
刘瑾一下就说不出话来了,他大张着嘴,脸上写满了恐惧,乐琰再次闭了闭眼,“今日你活着从这里走出去,李阁老在天坛就会带着文武百官,请皇上杀你。你道皇上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在天坛,在天的象征下,求皇上杀一个阉人,这本身就是对朱厚照最有力的讽刺,朱厚照已经没有不答应的余地了,虽然在之后他与群臣的关系会再度恶化,但刘瑾已经绝没有生机。
“娘娘该不会是骗我的吧?”刘瑾开玩笑般地说,眼也不眨地盯着乐琰,而皇后的表情已经说明了
101、刘瑾之死 ...
一切,刘瑾颓然躺倒在地,凝视着屋顶淡雅的绘画,心中纷乱如麻。
“是死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死在这里,保留些许体面……刘瑾,虽然你对我不起,但我总算对你不差吧?”乐琰自嘲地笑了笑。“你最不该的,不是聚敛民财,是在官员面前摆谱……对于这些死读书人来说,你永远都是个奴才。你又何必为了与他们争一口闲气,强迫他们跪你?”
生前的种种,一点点流过刘瑾心间,贫穷的少年、困苦的青年、净身入宫,陪着笑脸与小心一步步挣扎向上,最终他到了那啼哭着的婴儿身边,望着那黑嗔嗔的大眼睛。当时他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这婴儿给予了他无上的权力,而他也真的被这权力给冲昏了头脑。
“如、今、回、头、看、来,真无趣……”他喃喃自语,“真无趣。”
乐琰沉默着点了点头。
“史书该会如何记载今日的事呢。”刘瑾自问,“皇后诛刘瑾于水云榭?”
“或许对我们两人都没什么好话吧。”乐琰冷笑着说,“而我们又有谁会在乎史书怎么写?刘瑾,其实我很羡慕你,你这一生惊涛骇浪,到如今生机已绝,可你这一生活得痛快,你得势时,嚣张得也痛快,失势时,死得也痛快。我有没有你的福分,还不知道呢!”
刘瑾振作了起来,他爬起身坐到乐琰对面的椅子上,为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了下去,又拿起帕子仔细地擦了擦脸,“娘娘说得不错,我谈阿狗穷得险些饿死,也富得只是比山西那些老抠儿穷些,天下风云,也曾因为我谈阿狗起伏,痛快!痛快!干爹,你可想到你收养的那个孤儿,也有今日么?!”
他说不下去了,重又哽咽了起来,但很快便平复了这股激动的心情,强笑着擦了擦眼睛,“娘娘勿怪……死到临头,难免激动些。我去后,谷大用或张永可以接替我的位置,他心思单纯,只是跋扈,却并不十分好色贪权,或许从下头的太监提拔个老实的上来也好。唯独丘聚这个人,实在是心思阴险,掌握东厂以后,贪婪不下于我,不可再重用了。还有张彩心思刻毒,也不能再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