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裳过去听过无数的有关种田人的话,却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哎呦,俺们是生在好时候了!”
“哎呦!俺们是给皇帝万岁爷种地的!”
“我们是给万岁爷交税的!”
“不是今上慈祥,今上惦记我们这些贫苦人,我们哪有这样的好日子?”
这庄子里来的新家户,嘴巴里张嘴万岁爷,闭嘴万岁爷,他们对万岁爷的忠贞忠诚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将这样的人放出来,冯裳不得不说今上的到底是有金山辅助的能君,纵观历史被人称颂到这样程度的万岁爷,怕今上还是第一位。
来遥庄的这些人原本过去是上京失去土地的流民,而今移民郡的政策是耕地五年之后,可以拿移民郡的土地换外面的土地,如此这些人便拖儿带女的回了故乡,被分配到遥庄重新开始。
说是重新开始吧,却也不算,因为他们还是归了迁丁司管辖。
旁人看不出来此间厉害,冯裳经过一冬的窥视,却发现一不小心那位宁郡王已然以这样的方式,将触角慢慢的伸延了出来。
看着家门口的宣传标语,防疫十则,忠君口号,冯裳心里便觉着一阵阵的可怕以及茫然惶恐,他到底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事情惶恐,总之他就是惶恐。
冯裳是一位在外面混的十分开的读书人,也称得上是名士!他走到哪儿都不缺人尊重,这些尊重来自人们佩服他的学识,佩服他的学问,佩服他的修养,以及,他的风度。
可自打这些移民郡的田舍郎来了,冯裳忽然发现,他本有那份佩服消失了,没人尊重他了!即使过去冯庄一直有人迫害他,可表面上那份尊重却也是有的吧!
他住在家里,这么些月过去了,这村里的田舍郎从未来家里与他见过礼,这村里公学里教书的几位先生也来自移民郡,他们也没来家里拜会过他。
这村里常有的活动,请戏说书,他们也从不叫他,甚至他们就把他冯裳当成不存在,看不到一般,这才是冯裳最最愤怒的事情!
这帮子该死的泥腿子田舍郎!
人家不尊重自己,冯裳还得端着。他家祖坟在此,他现下还有三十亩地在外租种,他家的祖产房屋皆在此,虽他是坐地虎,却也不得不委屈着跟这些外来户应付。
而今,他家茅厕里出来的人粪都有专人管理,三月一掏,有人将人粪收集到村里的化粪厂,因他不与这些人算一村,人家掏了他家的人粪还给了十个钱。
他冯裳何德何能,今生也能卖一次大粪了?
还有,家里不许随意倾倒垃圾,门口墙壁必须与村中建筑式样同等……
各种碎碎规矩,对,他们有个村民十则,这个是家家都要遵守的,就写在村口的大墙上。
什么……要忠君爱国,不许失去国格。要遵守律法,不得违法律令。要尊重长者不得买卖人丁……
总之这村里的人,都要按照那十条规律走,倒不是说那些规矩不对,谁敢说不对啊!问题是,这里面就没有一句要尊重读书人的,这就不对了吧?
那古书道理,各家学说,就是当今圣上,张嘴闭嘴都要说圣人圣言的!偏这些规矩里,一条圣人圣言都没有,虽……说的都对吧……可冯裳就是别扭了。
如此,带着螺冠站在家门口的冯裳,便别扭无比的站住了。
没办法,十条大守则之外,还有各种小守则,他们村儿,对!如今这会是村里。村里的规矩,学童上学,大型牲口、外加牲口车必须让着学童走!他么的,这又是什么道理?
正处清晨,空气新鲜透亮,庄子里的土路是硬化过的,家门口三米处都种植了各色果树,这些果树而今算是公产,以后结了果实会被统一收购,卖了果子的钱会变成村里公产的各种补贴。
而今遥庄每月月尾都要请个说书的来村热闹,或请个扫盲宣传车什么的来村里讲下朝廷的新律令,要么说说天南地北的新闻,请人的这份钱,也是来自公产。
还有化粪厂,村里的公学,纺织小组,铸造小组等等之类……
不说旁个,这里家家的闺女都有营生,集体算是纺织小组的员工,每月都有移民局派来营生,这些女娘接了营生在家自己生产出来,移民局再统一收购。
哼!牝鸡司晨,乱了体统!实在不像话!
一群学童叽叽喳喳背着小书包,欢笑着去公学识字儿,大点的就去学徒组学手艺。
这村子里十三岁以下的孩童都有学习工,还分了小中大的班级,具体怎么分配的,冯裳不知,更不屑于打听,他就是别扭,在内心世界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愤怒,这样的人,竟也读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