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慢慢行进,转眼到了坊市,那地儿还是在的,只是从街头到街尾尽化焦土。只偶然能看得一面好墙,墙下却偎着三五堆自卖自身,插着草蒿的可怜人。
这些去的人,顾昭不认得,他却记得他们。那坊市里牵着驴子的老丈,买酒的娇娘,小郎荡秋千,下面团团围着的是喝彩的人群,那一张张的笑脸,被秋千一下一个的荡的不知哪去了。
原本,最初只是想跟这人在一起的,非常想,十分想!想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在一起,知冷知热,耳鬓厮磨,快快乐乐衣食不缺的一辈子。谁承想他背后背着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架子,只要一动,天下间便被裹挟着席卷着血海流淌遍地。
那不是电影电视,看完了,睡一晚就忘了的事情。
顾昭从未这般清醒过,他清醒的知道,在某些地方,这些悲剧他参与了,甚至他是推着他们绝路走的其中一个。
他站在那里,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哭,大概是畏惧。他却清楚的明白,他不该后悔,也不能悔。
身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顾昭回头,阳光剧烈,他的视线模糊。
光线中,一个穿着最深沉黑色袍子的人,带着他的王冠一步一步的走向他,待进了,上下打量,他还是他,温和和的依旧笑着,还说:“怎么竟到这里了?”
顾昭苦笑,仰脸看看天空嘴巴里喃喃的说:“阿润,我觉着,我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
阿润懂他便劝道:“阿昭,世上只有果,却从没有对错的。”
顾昭不理他,只是继续喃喃的说:“我知道,那瓶子破了,碎了一地。如今我要将那瓶子补起来,我知道补得再好,那瓶子也不完全,可是,总要补一补的……”
第七十七回
五鼓响罢,天承帝登堂坐朝,昨儿夜里他熬了半宿,总算是将积存的奏折都批阅完毕,虽未曾休息好,可他不是个喜欢抱怨的,因此脸上一丝半点都不见露疲态,依旧是一副精神抖擞,威严端坐的帝王范儿。
因前日有一民妇带着家中小儿敲了登闻鼓,告她族中伯伯连同地方父母官侵占她嫁妆田产,杀生害命一案,朝上也热闹了两日。如今那个妇人的官司是结了,可惜民告官挨得的八十板子却要了这妇人的性命去。而今独留一懵懂顽童,好不凄凉。如此,竟又如了那些族人的心意,虽潘施氏田产嫁妆都归这小儿,如今督管这小儿的,却又是那些恶毒族人。
如今,世族大姓规矩甚多,凡民间有纠葛民诉者,多不通官,由宗族长老私下调停解决。
如此,天承帝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此事不知便好,如今却是他知道了。因此他也不知道哪里被於住,便想算着心事,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如了那些黑心黑肺的意思。
想着心事儿的天承帝,眼睛在朝上来回扫荡,想着谁家要断子绝孙了,不如他下旨给对方过继一个去,岂不是皆大欢喜?结果,他看了几圈,竟觉得,没几个中用的,因此越发的郁闷起来。
如今这朝上,位列三班,九卿六部,大臣无数,那个不是红光满面,张嘴闭嘴就是忧国忧民的口气,可偏偏一介民妇私产官司,竟四处投告被阻,竟能越级来敲他的登闻鼓。可见,如今朝中官吏与黎民距离有多远!
心里不如意,表面上天承帝却丝毫不带,只是用手默默的念着一根护身符的布绳,这护身符原本是阿润去庙里随手求的,求回来后便丢在一边。那日他无事在家里翻腾,竟被翻出来了,他见上面是自己的生辰八字,便喜滋滋的带到了手腕上,竟是沐浴都不离手。
群臣跪拜后,便到了那个有本奏上,无事退朝的时段。
因知道今上近日心里有事,群臣便也没敢找麻烦,倒是督察院右都御史庄成秀就最近民间嫁女,嫁妆奢靡成风之事上了一本,他道:“……以往乡里嫁女多简,城里嫁女多丰,此乃常例。然,而今天下初稳,又兴起这奢靡之风,近因风起折骤,城内物价奇昂,以千贯嫁女者多不胜数。而今娶妇,竟只看嫁妆不窥德行。更有民间贫户因出不起嫁妆者,往往将初生女童溺死,臣近闻,京郊池塘,每日都能见到溺死女婴三二于其中……”
国家原本人口就少,正该大力奖励多生多育,如今因为嫁妆之事竟有这般骇人听闻的事情,一时大臣们也是议论纷纷。交谈中也有几位大臣符合,说了一些例子。
“朕记得,前日敲登闻鼓的施氏,便是因为嫁妆颇多,她丈夫死后,族中侵占,毒死她家奶娘发的官司。”天承帝忽在御座之上开了口,那地下本正议论的大臣顿时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