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月苑厢房内。
顾茂丙,缩在椅子上,抱着双腿,盯着这屋子外面看,他的脸不动,两只眼睛却特别灵活的咕噜噜来回动,真是不枉他长了这么一对儿美目。
这屋子,墙上挂着的是名画儿,桌子上摆的是足金的摆件儿,那边挂的皆是上等丝绸制的帘子,爹爹活着那会也没有见过这般富贵。过一会,那歹人进来,祸害奴时,发现奴是男儿身,会不会悄悄将奴害死,埋在荒郊。
奴死便死了,不过是一具烂泥残躯而已,只可惜那倩女幽魂还有一折没有听完,那些郎君做的曲子,词中多不和奴意,若是有一日能在一起,共谱这人间美曲妙词,也不枉来这人世一朝。
奴死便死了,只盼能将奴埋一个好坟坑,若……若再有我那赤霞郎(燕赤霞)君入梦来,此生便足矣……
奴死便死了,可怜奴那姐姐,每日荆钗葛裙,伴清光织至天明,奴竟这么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入梦告得姐姐,去便去了,那苦屋子不呆也罢,奴与姐姐具是前世欠下那人债务,今日终得偿还,奴去也……呜呜……
顾茂丙越想越伤心,竟抱着膝盖哭将起来,他的哭声凄婉动人,真是好不可怜也。
屋中木门,慢慢被推开,顾岩背着手慢慢走进屋子,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顾茂丙。
顾茂丙撑着泪眼,看着顾岩,嘴巴喃喃嘀咕:“恍惚竟看到了大伯伯,难不成竟是这几日饿得狠了?或是心有所感,上天怜悯,哎……伯伯,你却来迟……(此处有个旦角的花腔)了哇,奴这就要去了,伯伯你可知,奴多次到你门前,却无颜见你,大伯伯,奴去也,你可……”
嗯……?顾茂丙上下将自己大伯摸了一遍,吓的岔了嗓子:“活的!哎?”
他吓的将帕子堵面,翘着兰花指,说了一句“羞……羞煞人也……”恩,他就轻移莲步,躲在屋角,蹲下,抱着腿,缩成一团了。
第三十六回
上京三月早起寅时的风唰唰的割裂着候朝大臣们的脸颊,此刻京中四门未开,有特色的上京生活已悄然展开。
如今依旧是早春,早晚的寒气不比初冬差,便如此通天道两边的官奴们已经伏在道上,用一块不足半尺宽的布块排成五排,以每排间距两尺宽距离,在那里用力的刷洗。
这御道上的地板每日这些官奴早起丑时就要出来擦洗,一年十二月,从无间隔,日日清洗,那地板原来本是石匠凿出来的平石,最初看上去平可是摸上去是有凹凸的,可如今已经被洗的照出人影来,逢下雨下雪,这边是要铺上草垫子防滑的。
当寅时到来,打更的僧人敲梆过街,驱赶官奴的小吏甩了几下鞭子,那些官奴们便鞠着腰,提着厚木水桶,赤脚急步走到御道两边跪在那里,用手扶住乱发,活生生露出一张完整的脸皮对着地当中,以供来往官员观赏。
这是大梁朝的一种特有的文化,先帝爷首创的一种惩罚贪官的法子,不见血,却相当的疼。
这些擦洗通天道的官奴,皆是曾经穿着官靴,带着仪仗走过这条通天道的官老爷们……
寒风呼呼的刮着,有先到的官员自骡车,官轿上下来,也有自己走过来官职不高,却可以站御院的低等吏,这些人在各巷口进入御街(通天道),有趾高气昂者,有小心翼翼者,有举目四顾着,有怀揣目的者,但是,每当路过这些官奴,众官僚都选择了沉默,无论你的官职有多么大,爵位有多么高,无论是不是心里有鬼,还是正气长存,都会莫名的忐忑,莫名的……沉默,即便是一年到头,天天能见到这些人。
今日早起,净街的官奴又添了新人,这人身材高大,四十来岁的年纪,面白无须,原本该是个俊秀人物,有傲气,来的不久,现今便是跪在街上也比别旁人高一头,他擦洗的动作还无法跟伙伴们达成一致,形成一种节奏,因此挨了许多鞭子,有时候被打的急了,他还会反抗,会伸手抓住鞭子挣扎。
官吏早就习惯于这样的过程,自然有他们的手段治这样的人,一会儿下去,这官奴的子孙会被带出来陪鞭,打多少要看他错有多大。
也许,最初的时候这些人觉得自己还会有尊严,他们会恼羞,会愤怒,会挣扎,会祈望什么,接着他们会羞愧,会绝望,会寻死,到了最后他们会认命,会麻木,会变成一具只会擦街而不会思考的行尸走肉。
死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一种奢侈的盼望。
官员们对新到来的官奴很好奇,这人提着新做的木桶,手上的布巾还能看出本色,因是一张陌生的脸,来往的官员便悄悄打量他,也有认识他的,擦街的没怕,倒是穿官靴的什么都没做,却莫名的羞愧了,转身低着头快步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