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随意废立太子,是自忖正值壮年,自然不希望有个年长的儿子来分权,甚至威胁皇位,可如今经历了宫宴一事,身体底子受损,对皇位继承的危机感也上来了,此时皇帝已经无法再随随便便失去任何一个儿子。
为了百年江山计,势必要在近期之内订下储君人选。
在皇帝看来,魏临仁孝有余而勇武不足,魏善勇猛有余而智谋不足,都各有千秋,相比之下,魏节因为两年流放之苦,回来之后越发小心谨慎,动辄如惊弓之鸟,这样的人,自然没法担负重任。
如无意外,储君应该就在魏临和魏善之间择定。
只是现在,皇帝仍旧还没决定选哪个好。
魏善道:“阿爹龙体有恙尚且夙兴夜寐料理国政,大兄身兼兵部户部二差奔波劳累,儿子闲人一个,没什么可为您分忧解难的,想来想去,也只有在这件事上帮忙尽一份薄力了。遍观史书,历来唯天灾最易激起民变,赈灾事宜看着皮毛琐碎,实则却是民心之本,若派遣的官员清白廉洁,尚有可说,若是对方联合地方官府,将户部拨下的钱粮从中克扣,横征暴敛,就会雪上加霜,令灾民不堪重负,也枉费了阿父和大兄的一番苦心!所以儿子恳请阿父准我奔赴灾区,协同地方官府处理赈灾事宜!”
这个儿子真是长大了!
皇帝忽然有种老怀大慰的感觉。
他微微露出笑容,旋即又叹了口气:“等你回来,朕再为你物色一门好亲事,你看严遵的女儿如何,听闻他家女儿素有国色,不比程家女郎差。”
魏善的声音略略低沉:“但凭阿父决定。”
他越是这样,皇帝就越觉得这个儿子可怜可悯。
“罢了,过几日你就出发罢,你去找你大兄,你们兄弟俩合计合计,这灾应该如何赈法,你大兄兼管户部,听政也比你早,应该有不少经验可以传授于你,你多与他学学。”
魏善应是。
父子二人又聊了两句家常,然而魏善的老婆孩子全死了,皇帝也没啥好问的,丧事由礼部和宗正寺操办,总不能跟儿子聊丧事,那样只会让魏善越发消沉,便挥挥手让他回家先去准备出门的事情了。
魏善出了大政殿,一路往前,脚步不停,穿过重重廊柱,俊朗容颜上面无表情。
一名宫女自前方匆匆走来,二人将将错身时,魏善嘴唇张合,说了一句话:“去告诉贵妃,陛下同意了。”
语速极快,几不可闻,但从宫女微微缓下的步伐来看,她应该是听见了。
然而这只有很短的一瞬,双方很快就错身而过,渐行渐远。
春日的阳光照在轻轻摇动的枝叶上,和煦而温暖。
……
“二郎自请出京,几位怎么看?”
书房里,四人相对而坐。
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说话的是魏临。
“不能让他出京!”李忱想也不想道。
他原先任太子中舍人,也就是掌东宫文翰的,后来魏临被废,他就迁调为中书舍人。
这几年太子一系被打压得够呛,许多原本忠于太子的官员为了避免重蹈朱襄孔道周等人的命运,不得不韬光养晦,夹起尾巴低调做人,经过几年的洗白,几乎已经没有人记得李忱曾经是东宫的官员了。
“怕是阻止不了了。”杨翼摇摇头,他的履历和李忱差不多,如今则在御史台做事。
他们这几个人的显著特点是:官职不高,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到了重要时刻,颇能出上几分力。
当初魏临也是费尽心思,才能保住这么几个人。
杨翼分析道:“益阳王用的哀兵策略,去赈灾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差事,陛下又怜他失妻失子,若他以出外散心为借口,提出为陛下分忧解难,陛下肯定是不会拒绝的,我们再从中作梗,很容易让人有所联想。”
李忱闷哼一声:“这种时候益阳王无端端自请出京,肯定别有所图,我就不信他真是去为了赈灾的!”
杨翼道:“其实这反而是个好机会啊,出了京,我们不是更容易操作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中途……”
他以手为刀,从上而下作了个咔嚓的手势:“如此一来,还有谁堪与殿下争储?”
“不行。”反对的却是魏临,他道:“陛下是最忌讳一家独大的,二郎若死,他肯定会疑到我身上。”
其余三人都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魏善不是不能死,而是不能太早死,这个时机要拿捏得刚刚好,起码也要等殿下掌控了大局之后再说。
李忱皱眉:“那可就有些难办了,如今齐国虎视眈眈,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