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娜小声道:“他之前不是这样的……”
沈峤点点头,一步步走近,般娜既害怕又好奇,跟在沈峤后面,偶尔探头看一眼。
“晏宗主,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晏无师只看着他,双目之中满满俱是沈峤的倒影。
“我为你探一下脉。”沈峤执起他的手腕,对方也无一丝回应,任由他施为,只眼睛还望着沈峤,无论沈峤弯腰还是直起身体,晏无师的视线都不曾离开他。
脉象微弱,时隐时现,五脏六腑的损伤还未修复过来,体内更有一股紊乱之气在四处窜动,这种情况实在不太妙。
沈峤记得,晏无师曾对他说过,《凤麟元典》里有一处魔心破绽,练得越高,破绽对身体的影响就越明显,最终会导致功力停滞不前,甚至影响阳寿。
广陵散既然同为魔门中人,又是一宗之主,他必然也发现了这个破绽的存在,上回五人围杀晏无师,他正是利用乐音先分散晏无师的心神,又趁其他人动手之际将他这个破绽撕裂开来,加重对其造成的伤害。
可以说,若是没有广陵散那一手,晏无师就算打不过其他四人联手,逃走总是没有问题的,可有这么一个太了解自己的敌人在,才成为他惨败的根源。
现在人虽然醒过来,但那处破绽并没有因此消失弥合,反倒逐渐扩大到五脏六腑和根基脉络。确切地说,醒与不醒,实际上都没有多大区别。
就在沈峤蹙眉沉思时,晏无师忽然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这笑容不同于以往的似笑非笑,也没带着任何嘲讽讥笑狂妄不可一世的意味,那单纯只是一个笑容,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沈峤,而是一朵漂亮的花。
沈峤:“……”
这个笑容并未让他感到欣喜,反而有种惊悚诡异无以名状。
般娜也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他,他是怎么了,白天明明不是这样的!”
沈峤回头问她:“他白日里是怎样的,除了掐你的脖子之外,还有其它举动么,譬如说话?”
般娜摇头:“没有,那时候他很凶狠,现在却,却……”
她汉化不流利,酝酿半天才憋出一句:“现在却很温驯。”
温驯这个词用在晏无师身上,任谁都觉得滑稽,连沈峤心底也升起一丝啼笑皆非,但他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因为晏无师此时此刻,的确很温驯。
除了对着沈峤笑,他没有做其它的事情。
沈峤拿出药膏递给般娜:“天色不早了,你也快去歇息罢,今日辛苦你了,擦上这个,明日应该就看不出痕迹了。”
般娜:“要不你到我阿耶那屋去歇息罢?他要是半夜又发疯可怎么办?”
沈峤摇摇头:“不要紧。”
见他不肯多说,般娜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送走了她,沈峤这才发现屋里还没点灯,只因今夜月光明亮,透过窗户照进来,竟也一时没有察觉违和。
他走过去想要掌上灯,谁知一转身,腰却忽然被人抱住。
沈峤微微一惊,还未来得及拂开对方的手,便听见身后传来含糊断续的话语:“别……走……”
一字一句,吐露得殊为困难,像是含着舌头说出来的,若非离得近,他几乎听不清。
沈峤相信般娜没有说谎,那么现在晏无师的情形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可对方装疯作傻也罢,真疯真傻也罢,又与自己有什么相干呢?
沈峤手指一弹,对方的手就不由自主松开,他走到窗边点上烛火,然后才回过身。
“晏宗……”
主字没能吐出来,因为他看见对方脸上惶急的眼神,似乎害怕沈峤就此离开而拼命想要挣扎起身走过来,却因手脚无力,差点往地上摔倒。
沈峤看着他倒在地上,本来准备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一顿,终究还是没有伸出去。
“你没事罢?”沈峤道。
“别……走……”晏无师只会反复说着这一句。
沈峤站在那里看了半晌,叹一口气,还是走过去将人扶起来。
“你还记得自己的姓名身份罢?”他问。
晏无师面露迷茫,没有应声,又朝他露出温柔笑意。
沈峤摸向他的头顶,那道裂痕还在,脑袋里头想必也还有伤,这伤不知深浅,他不可能剖开对方的脑袋来察看究竟,自然也没法知道他脑袋里到底伤到什么程度,是不是真变成了傻子。
“我叫沈峤,你应该有些印象罢?”
晏无师重复:“沈……峤……”
沈峤:“你叫晏无师。”
晏无师没有说话,似乎在消化咀嚼他的话,半晌,方才轻轻嗯了一声:“沈……峤……”
沈峤笑了笑:“方才若换我跌倒在地,你定然不会走过来将我扶起,反倒会站在原地看我何时才能自己挣扎起身,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