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一棵树下,升了一堆火,上面煮着一瓮粥。
季张蹲在火前,拿着一柄长勺在瓮里搅,香气扑鼻。
一个中年汉子走过来说:“看过了,附近没狼,也没人,可以安心睡一觉了。”
季张惊讶道:“竟然没有狼?那这里的官还不坏。”人都没饿死,野外没死尸,这才没狼。
中年汉子:“不好也不坏吧。走这一路就没见过一个带把的,全是娘们。”
季张笑道:“公主在城中发愁女人太少,情愿自己出粮养女人,这里是女人太多。”
汉子:“明明是男人太少。这里的男人,只怕都被李家抽走了。”
季张:“李客和他儿子死了,李家剩下的人估计也是惊弓之鸟,这才把这一片的男丁都抽走了。”说罢叹了口气。
他是毛氏子弟,十五岁时拜在毛昭门下,与毛家子弟一同受毛家教导。
他当时已经读了十年的书,离家拜进毛家,是为了替自己找一个进身之阶。
直白点说,他希望毛家能推举他出仕。
结果十五年过去,他三十岁了,到现在还没摸到边呢。
不过他也不算不努力,至少先生就十分喜欢。
毛昭——也就是他的老师,一向更喜欢务实的人才。他要求季张熟悉文章,要精,要透,但不要求他一定要在文章上有什么作为,换句话说就是要写出此时此刻需要的文章,却不必写出惊世美文。
有一段时间,先生一直让他以女子的口吻写情书,写得他生不如死,甚至还勾搭了几个情人,想从情人写给他的情书中找一些灵感。
后来不必写了才轻松了。
先生虽然不太满意,认为他的文章还不过关,但他却暗呼大幸。
至今他都不知道先生把他写的情书拿去干什么用了。
这一次的事,先生却一五一十都告诉他了。
“阿季,此行……可能会非常危险。”毛昭说,“你想好要不要答应我。”
季张:“先生知道,我家中并不算大富之家。”
季家出身小城,不是很有钱。他记忆中母亲眼睛都花了的时候还要每天纺线织布,母亲曾说到她闭眼的那一天,只要还能动,手就不会停。
家里的大大小小,没有一个闲人。
季张从小就显出了聪明劲,一岁时就被父亲教着读书、背书,三岁时已能出口成章,一篇数百字的长文,他能一口气背下来。
家里于是起意一定要将他送到名师座下!
季张其实已经很久都没有回过家了。他五岁就拜在当地的一户名师座下,可替他开蒙的先生却不肯收他为徒。
那先生对季家、对他说:“我年纪老迈,只怕不能看到阿季成才,也不能替阿季寻一个好前程。阿季这个师徒名分不能浪费,日后待寻得名师,或投入著姓大族中,阿季再拜师才对!”季张追随蒙师十年,在蒙师离世家,蒙师替他决定了让他到凤凰台来,徐、毛两家,可任择其一拜之。
季张到了凤凰台后,发现世家多如牛毛。他身为小城士子,其实在这里没有一点倚仗。他被家乡人、被亲人、被蒙师称赞的聪明才智在这里也一点都不出奇。
他先去徐家,结果徐家并没有收下他。他参加徐家文会多次,曾见过徐公最后收下的弟子白公子,看起来虽然形容懒散,但文辞锋锐,见事敏快,为人又带有一股天真之态,相当受人喜爱。
而且,容貌不俗。
季张看那白公子吹弹可破,不比娇娘差的脸蛋就知道自己差之远矣。
他听闻黄公名声宽和,上门之后才发觉黄家规矩森严,他这样的小城无名之人是很难出头的。
最后他才照蒙师说的去了毛家。这是他最后的希望,所以哪怕毛家对他没什么兴趣,他还是厚着脸皮在毛家赖下了。
时间长了,他才被先生看在眼里,收了下来。
他在先生屋里十五年,婚也成了,孩子也生了,却没有做过一件事。
先生屋里的书任他读,兴起时也让他做文章来看,他以前的雄心壮志在这一日日的消磨中都不见了。
他不再自以为是,不再认为可以在而立之时就衣锦还乡,替家族扬名,替蒙师的身后之名再添一份光彩。
他只知道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弱小的人,他能做的很少,只能一步步,脚踏实地的去干。
但他仍然不死心!
他希望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季张记得自己当时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脑袋冲去。
他说:“先生,我不惧!”
所以,他就到这里来了。
在来之前,他已经读过所有关于李家的书,不管是李家人自己写的,还是外人记载的有关滨河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