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静的宫室中,这对年过半百的兄妹黯然相对。
蒋珍连目光也不敢与蒋娇相对,他曾在台城与鲁王拍案大骂,也曾在他国公卿面前侃侃而谈,但此时此刻,他没有在鲁王前的勇气,也没有在公卿前的口舌。他只能僵硬的坐在蒋娇面前,等她应一声。
“……”蒋娇轻轻笑了,天真的就像当年那个将要被家人送进王宫的小女孩,“好啊,娇儿……早就想念家中的人了。哥哥、嫂嫂……还有小彪儿,他……也已经娶妻生子了吧?”
烈日当头,四周没有一丝风,宫人与侍卫全都躲到了阴凉处。
宫内的钟响过九遍,蒋娇往将台望去,问宫人:“大夫们都已经出宫了吗?”
宫人不明白蒋娇为什么问这个,她们深居内宫,怎么会知道?不过钟响九遍,该是要出宫了吧?虽然鲁王已经很久都不见诸位大夫了,但大夫们还是要到王宫中来的。
“应该快出去了吧。”宫人道,“夫人是想见蒋大夫吗?”
蒋娇似有若无的嗯了一声,勉力支撑起来,把手递给宫人,“扶我出去。”
夫人已经有两年不曾出门了。宫人连忙唤来轿子,把蒋娇托上去。“去那边。”蒋娇指着将台。
将台是点将的地方,只是鲁王宫已经有几十年未曾出过兵,早就沦为宴戏之所。它是整个王宫最高的地方。
轿子摇摇晃晃的往将台去,炙烈的阳光洒下来,让蒋娇有些头晕。她撑着额头,似乎每向前一步,身上都变得更轻松一点,好像束缚她的东西正在一点一滴的消失。
将台之上没有侍卫看守,还能看到被风卷来的一两朵枯荷落在石台角落。
蒋娇按着轿子:“停下。”
宫人茫然道:“夫人,大王不在这里。”
蒋娇笑起来,“我当然知道!停下!”
宫人只得将轿子落下,扶蒋娇下轿,“夫人……是想从这里看蒋大夫?不如奴出去送信?”
“不用。”蒋娇扶着宫人的手一步步走上将台,居高临下,前方不远处就能看到一辆辆牛车缓缓从宫门口驶离。
这其中,可有她的大哥?
蒋娇露出一抹天真的笑。
她猛得推开宫人扶她的手,冲上去!站在城墙之上!
宫人吓得尖叫:“夫人!!夫人啊!!”
那尖利的呼喊穿云裂帛!
宫门处的人纷纷闻声抬头往上看。
“那是谁!!”
“什么人在将台上?”
“侍卫!侍卫!!”
蒋淑发现牛车停下了,掀起车帘,“怎么不动?”
却见从人早就跪在地上,满脸是泪,遥遥指着城墙,“是……是小姐!是小姐啊!”
“什么?!”蒋淑猛得跳下车,鞋都顾不上穿,他赤足奔到墙壁之下,身旁都是举手搭凉棚往上看的人。
高高的城墙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摇摇晃晃站在那里,她的头发在狂风中飞舞,衣裙像风中的花瓣。
“娇儿!!”蒋淑撕声叫着,他挥着双手往前跑,“娇儿!快下来!快下来!”
他看到城墙上的蒋娇儿听到了他的声音,低头冲他一笑,便如乳燕投林般栽了下来。
地面震动了一下。
蒋淑愣住了,因为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什么东西趴在地上,像一堆随便扔在地上的脏衣服。那不是人,那……不像人,人不会那么扁。
“娇儿?”他往前走了两步,看到一蓬花白的乱发,斜插一根金钗,血腥混合着荷花香气扑鼻而来。
“什么?娇儿是从将台跳下来的?”蒋伟不相信的喊,“喊老三过来!喊那畜生过来!他是怎么给娇儿传的话!”不等蒋珍过来,一个蒋淑的从人冲了进来,从人满脸油汗,喘道:“大夫在宫门前昏过去!”
整个蒋家乱成一团。
蒋淑被抬回了家,灌了一碗花椒水后醒了过来,他醒过来后看到家人全围在身边,立刻挣扎着起来,喊:“蒋伟!你立刻出发!不能再耽搁了!我们已经晚了!”
蒋伟手上还端着药碗,闻言有些反应不过来,“大哥,你还病着!我怎么能走?!”
蒋淑一挥手:“马上走!立刻套车!”
蒋伟只得星夜出城。
蒋珍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蒋淑看到他神色不对,让家人都出去,把他喊到身边来,“老三,不要多想,娇儿一向聪明,她知道怎么做对家里最好。”
蒋珍抬起头,面色苍白,神色凄惶,“我跟她说的了!她能回家了!我让她从最低的地方跳!我、我昨天就带人去翻土了!我翻了很深很深!”
蒋淑搂住他,“不要多想!这是娇儿为我们家做的最后一件事!她做的对!做得好!”
“大哥!”蒋珍抱住蒋淑,号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