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谢麟与江先生之镇定,表情没变,脸色也差了。
程素素从未见过真正的蝗灾,也从未真正被蝗灾影响过,因只在院子里见一些,想外面固然比庭院里的多,应该也不至于太可怕,总不会像科教片、纪录片里非洲草原似的吧?还在想,这点蝗虫,不够吃的吧?别说人吃,鸡鸭鹅都能吃绝了它吧?
程素素试探着问:“已有的蝗虫,是不是吃了它?”
谢麟眨眨眼:“吃?怎么吃?”
程素素还想鄙视他呢,就被江先生鄙视上了:“怎么吃?人饿极了的时候,什么不吃啊?娘子是没见过蝗灾吧?”
“咦?”
江先生叹气道:“我长这么大,也只亲眼见过一回。年轻时随我的老师在外游历,见过那么一回呀……无穷无尽,它不吃人就不错啦。娘子这还拿着,等它多起来的时候,躲都来不及!蝗虫不是不死的,路过之处,地上能积上一层,丁点儿也不觉得它变少了。”
程素素不敢托大,问道:“那家禽呢?听说吃虫的鸡鸭,养出来味也好。倒好贴补?”
“人都不行,就别指望它们了。”
谢麟道:“还请先生详言。”
“蝗虫是会飞的,由一地而到另一地,吃完了这里它就走。怎么会停着不动等你捉呢?禽鸟……能吃多少?家禽能有多少?蝗虫多的时候,是吃不过来的,等蝗虫走了,家禽又没得吃了,甭指望靠蝗灾养家禽。能成灾,就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扑杀呢?”
“那是帮别人,帮吧!他们灾情没那么重,对咱们也是有好处的。”
谢麟已经恢复了过来:“叫几个人去老陶那里,给我装麻袋蝗虫来,与奏本一道六百里加急,发到京里给他们看看。”
并不需要去什么老陶那里,派去的人走半道上就被蝗虫给撵了回来。抱着脑袋,一路逃回府衙:“来、来了!蝗虫来了!”
程素素听到前面动乱的声音,出来正遇到谢麟,两人一同登高,眼睛张到最大,无数的黑点仿佛漫天的箭雨直冲到视网膜上——这就是蝗灾了。
真成了纪录片里的非洲大草原了!程素素心跳加促,算是懂了江先生说的“不吃人就不错了”是什么意思。蝗虫是吃素的,这无穷无尽的样子,真是像世界末日,以为他们要将人类给淹没了。
人们发出慌乱的尖叫声,关门窗,求神仙。大片的蝗灾一落,再一起间,树就秃了。谢麟拖着程素素往府衙赶,小青袖子掩着脸,拿着程素素基本不用的摆设——帷帽,给程素素罩上,这才算缓了一口气。
谢麟当即下令,衙役四出,贴安民告示,敲锣喊大家不要乱,官府是不会不管大家的。他在本府有威望,士庶渐渐安定了下来,邹县令亲自跑来请示,见状也去这般办。谢麟道:“急什么?别忘了派人下乡去,还有,我要上报朝廷!你们也要各陈灾情。”
邹县令有了主心骨,精明劲儿也回来了:“使君数次提醒他们,这些人尸位素餐,真是可恶!”
谢麟不想跟他多废话,只说:“你去捉两袋蝗虫。”
邹县令一点即明:“妙!下官这就去!遇着了事儿,咱不怕辛苦,就怕有人背后捅刀子,得先堵了他们的嘴!”说完,匆匆一拱手,走了。
不久,其余县令也纷纷报了灾情上来——这次的灾,不小。
谢麟飞快地写完了奏本,蝗虫也捉好了,封了两大麻袋,带着各县报灾的公文,及自己的应对之策、赈灾请求一同发去了京城。府衙、县衙,也都忙碌了起来。因他有言在先,今年若是有灾,绝不为政绩连累百姓,如今再出告示,士庶对他都颇信任。
谢麟的第一条命令,便是扑杀蝗虫。一石蝗虫,本地百姓换二斤粮,童叟无欺。往城外流民安置处也是一般,一石蝗虫,却只有一斤粮了。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像陶县令那般烧个香做个法事之类的。熟读经史就该知道,蝗虫成灾,求是求不走的,只有扑杀!
下完命令,正一正衣冠,去见夏偏将。
预计的旱灾与教匪还没来,先来个蝗灾,若再多一些其他的破事,谢麟是一点也不奇怪的。哪怕没有教匪,以眼下蝗虫肆虐的程度,吃不饱的人聚而为盗,四出劫掠,是一点也不奇怪的!搞不好那几位“好邻居”已叫饿得眼睛绿了的饥民抢劫了也说不定。
必得请夏偏将开始戒备。
最大的锅不是他,他是无辜的受害者,还是一个苦口婆心提醒过所有人,却被当成痴人的先知。只要将这次的灾情控制在手心,不使生变乱,就不用再在邬州多熬一任了。
“三个月,要想法子顶住三个月。”谢麟毫不客气地对夏偏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