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知魔尊好(189)
于是他靠着仅余下的一线生机,硬是撑出了一个隔绝一切的幻境,企图不靠天地气运,仅靠幻境之力重塑肉身。
而这因为贪图生机,而不愿归位化作混沌的天道残魂,在幻境中失去所有记忆,却依旧凭借着本能推演了数万年,企图为此方世界求一条生路。
祂似是不愿面对被赐福者背叛的命运,于幻境中一遍又一遍地寻找结果。
失去一切记忆的祂自然也就不知道,祂的蔷薇种子其实只差了一点点就能种出来了。
然而世间万物就是这么阴差阳错,哪怕是天道,一旦有了七情六欲,也只能眼睁睁被卷入其中。
事情最终果真如天狐所言,天道精心呵护了百年的种子,却在即将发芽时,迎来了天道的终结。
最终在千年后,那粒种子被人族的一个皇子捡了去。
那小皇子如获至宝地拿着那枚金色的种子给他师尊看,师尊却告诉他,这是血蔷薇的种子,只有用血浇灌,才能发芽。
那人一下子犹豫。
他自由出生在皇家,从小到大受的都是众星捧月似的教育,如今一朝入了仙门,自然不愿为一粒小小的血蔷薇种子,伤及父母所赐的体肤。
他为此犹豫了足足三天,但最终他还是下定决心,决定割一点血试一试,若是种不出来,那便把种子再丢回去。
未曾想刚种下的第二天,他只来得及浇灌了几滴血,那种子就好像和他有缘分一样,当即便发了芽,一眼将他认做了最亲近的人,用纤细的嫩枝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那皇子大喜过望之际,心下却不仅因为他母妃遭遇过的事情,生出了些许阴暗的想法来——妖族都是无心的生灵,只有将他们长久捆在身边,才能真正拥有他们。
于是就因为这点偏见,那人便毅然决然地给刚发芽,连神智都懵懵懂懂的血蔷薇下了血契。
可血契下到一半,不知道是他修为不够还是蔷薇太年幼的缘故,咒语竟硬是卡在那一步迟迟落不下去。
那小皇子死死地蹙着眉,面色都因为真气的抽空而有些发白了,却不敢去找他的师尊询问细节,生怕师尊得知后处罚于他。
最终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将这半成品一样的血契埋藏在了蔷薇幼苗的血脉中,只等它开花那日,再想办法补全血契。
其实对于一般的妖族而言,若是血脉中蕴藏着完整的血契,不需要契主主动诱发,他们便能感觉到血契的存在,就像今生血契覆盖后凤清韵所经历的那样。
然而前世的凤清韵终其一生都未能体会到血契压制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原本以为这是因为他运气好或者天赋异禀。
可直到今日,他才蓦然意识到,不是的。
他的所有苦难都被那人早早预料到了。
可那人用鲜血浇灌了他百年,最终却连见他都没能见他一面,便死在了上古那场大战中。
而他竟对此一无所知,错把歹人当成了辛苦浇灌他的养育者,就那么痴心错付了五百余年。
凤清韵心下痛得已经麻木了,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原来人在极端的悲恸之下是哭不出来的。
他的眼泪已经流尽了。
他就那么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天道于幻境的混沌中修养了整整一万年,才终于应幻境中百姓所念修得了龙身。
而后的一切他便都知道了。
失去了一切记忆的天道,再次选择了相信他的子民,再一次被背叛,被人用活祭的人柱生桩当作祭钉,钉在了石窟的石柱上。
而后祂终于见到了他曾经念念不忘想要见一眼的小蔷薇。
可最终祂却没能认出祂的蔷薇来,而祂的蔷薇,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这条为他而死的幻境龙神,才是他作为种子时真正的养育者。
在那场幻境中,对面相见不相识的又何止凤清韵和钟御兰。
那远隔万水千山,经历千秋万载而最终错过的旧梦,终究也未能圆满。
凤清韵眼看着龙窟坍塌,眼看着钟御兰受幻境所迫麻木着神色,眼中却带着无尽哀伤地放下了第一捧火。
火光席卷了村庄,席卷了大山,最终席卷了整个幻境。
而后魔尊从火光中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的面前,轻声唤道:“小蔷薇。”
——那隔了万年的呼唤终于在此刻响起,凤清韵终于再忍不住地落下泪来,无声地哭成了一个泪人。
波涛般的情绪几乎淹没了他的理智,有无数想说的话涌上心头。
他想问他的天道,濒死时他是否当真遭遇了肢解之痛,还想问他,他养育自己的百年间,到底流了多少血,割了多少次手。
然而那些问题都太苦了。
苦到凤清韵甚至问不出口,苦到他根本不敢面对那可能的结果。
最终千言万语,只在凤清韵心头汇作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天狐妖主不是曾经说过,你身为天道化身却没有名字吗,那为什么从幻境中一诞生,天下人便都知道魔尊名为龙隐。
可他一张口,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便丢人地泪如雨下,若不是他闭嘴的及时,恐怕嘴里紧跟着便会发出几声哽咽。
那人见状连忙心疼地抬手,擦去了他的眼泪:“怎么一见面就把你惹哭了?”
凤清韵摇了摇头,忍了半晌,才终于含着哭腔问出方才那个问题。
那人一愣,随即笑了一下:“我从幻境中诞生,身为人身降临的那一刻开始就意识到了自己理所当然该叫这个名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啊,怎么,你反而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