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又因为那个逼真的梦境,想到那是他与慕朝游的骨血,竟当真生出几分荒唐的为人父的真情怜爱来。
慕朝游若真下了狠手——
王道容抿紧了唇,克制不住地埋怨她,埋怨她竟真能拿掉他们的骨血。她就这般恨他?
又克制不住地担心她。担心她一个女子体弱无力,外面在打仗,她又能跑得了哪去?
还没等他平缓了心情,扈从又过来禀报,说是在废墟里找到个锦盒,没有被烧毁,像是被人特地放在那里的。
王道容心头一动,忙道:“拿来我看看。”
扈从恭顺地打开锦盒。
一团血肉模糊的烂肉顿时撞入王道容的眼帘!他霎时愕住了,沉默了。
扈从不安恐惧地抬眼,正对上王道容苍白的面色,他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弱了下来,如一抹苍白的游魂一般,乌黑的瞳仁定定地瞧着那一团烂肉。
那团烂肉刺痛了他的目光,但王道容却像着了魔一样,一眨不眨地死死地,幽幽地盯着它。仿佛像生生从他心里剜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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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生还是不生,慕朝游都不想给王道容留有任何幻想。
逃出私邸之后,她便去集市买了一块猪肉,稍作处理之后,略花了点银钱请过路人乘人不备悄然放在了废墟附近。
倘若她真要生下这个孩子,她也不打算让孩子认亲,不让王道容知晓它的存在,对它而言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第120章
虽然成功从私邸出逃, 但慕朝游仍不敢轻易出城。
王羡昔日为她准备的身份过所明显已经不能再用。她倒是能使些功夫与银钱去找那些可以代办过所身份的中间人。但王道容也必定料到此着,恐怕将城门与各处车船店脚牙盯得正紧。
慕朝游怕她贸然出手不过是自投罗网。
更何况随着大将军逐渐逼近,建康城防戒严一日严过一日, 就算有过所她也难保能顺利出城。
她刚出逃没多时, 任何动作都有可能留下线索将王道容引过来。如此倒不如暂且按兵不动,以谋求来时。
等待的时间里, 她找到一家民居的废弃地窖,自带了粮食和水囊, 略略布置了个简易阵法,暂时寓居于此, 白日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晚间才悄然出去解决一些个人生理卫生问题。
南国鬼物作祟, 夜间宵禁,路上不见半个人影, 倒是方便了她活动。
慕朝游心想, 王家出事, 王道容自身难保, 就算他能将全建康的旅店都翻个底朝天, 恐怕也不敢大肆搜检民居。
果不其然, 她耐心蛰伏了几天,外出采买干粮时,终于让她等到了好消息。
道是享誉建康的王家六郎王道容已被派出城,随昔日曾任荆州刺史的王康,去谕止大将军作乱。
王道容他素来便在建康百姓之中人气极高, 有关他的消息动向慕朝游无需费力打听, 也能从街边里肆旁听个七七八八。
人人说起这位神仙般的王家六郎,都忍不住扼腕叹息, 以为他此去性命难保,当真是天妒红颜,美人薄命。
慕朝游戴着幂篱,咬着胡饼混迹在人群中,闻言,眉头一跳,心头大感火热。王道容这一去,分明是她出城的最佳时机。
她心里想着事,脚步不由匆匆。恨不能长出一双翅膀,化成鸟儿一般飞出建康。
“喂!你!你等等!”突然,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慕朝游一个激灵,险些吓得胆丧魂飞,好不容易才攥紧了手中胡饼,维持了表面上的平静。
回身望去,竟是个世家豪奴模样打扮的少年。
难道是王道容找来了?慕朝游心跳如擂,一时间头晕目眩,但越是这个时候她越应该保持镇定,不能叫人看出蹊跷。
她强定了定心神,扶着幂篱轻声反问:“是这位小郎叫我?不知这位小郎有何指教?”
那少年神情倒是没什么异样,有些趾高气扬地说:“是我家主人要见你!”
慕朝游露出一副慌乱之色,“这……敢问令君尊姓大名,何故要见我这一介平头百姓?在下也没犯什么错啊?”
少年嗤嗤一笑。
另一道轻柔的,熟悉的嗓音适时响起。
“慕娘子,是你吗?”
慕朝游陡然变色,抬头一看,只见路边不知何时停了马车,一个身量瘦弱风流,眉眼楚楚动人的少女面带迟疑地从车内缓步而出。
她变了面色,抿着唇,惊疑不定地透过面纱打量着她。
这等模样除了顾妙妃还能有谁?
她怎么会在这里,又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慕朝游戴着幂篱,没吭声。
顾妙妃怕她认不出自己,站住了脚步,道:“慕娘子,是我,你还记得吗?顾妙妃?”
慕朝游心念电转间,匆匆俯身行了个大礼,“小人见过娘子!娘子怕是认错了!小人不是什么慕娘子也不识什么慕娘子!”
顾妙妃一怔:“可是……可是你分明便是慕娘子……”
“娘子为何不肯见我,是恼我怨我了吗?”
“你可知晓,芳之日前已被派出城,九死一生……”
慕朝游沉默不言。
顾妙妃轻声说:“娘子不愿承认也罢,但娘子的身形我是不会认错的。时至今日,我还记得昔日在人群中见君的那一眼。”
“那日,我受不住母亲唠叨,躲到秦淮河附近寻清静。远远便瞧见娘子脊背挺拔,身姿端正,龙行虎步,穿梭在人群中。
“明明是女子,行步却极为利索矫健,那抹身姿体态令我见之难忘。
“更不要说后面经历那许多事,若非娘子救我性命我又怎能脱身!我也常常午夜梦回到与娘子相依为命的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