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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朝游(233)

张悬月的手握得紧紧的,勒得她指骨发痛,对上她诚恳的视线,慕朝游忽福至心灵般地明白了她的暗示。

她不懂医术,但是如今已略通人心。张悬月没有把话说得太清楚,但意思已经一览无遗。

四周蝉鸣细燥,前院隐约传来人们奔走的脚步与说话声。

慕朝游安静地伫立在夜色中,她似乎挣扎了很久,又似乎只思考了一剎,在这一片喧闹之中,她听到自己的嗓音,吐字很清晰,也很坚定、像清晨的湖浪,推动她奔向未知的彼岸。

“好。我这便去瞧瞧。”

王羡将自己关在澹楼的书斋里,那个仆役打着灯笼领着她上了楼,停在门前口称张娘子放心不下派了身边的女侍来。

书斋里静静地,隔了一会儿,才传出男人急促的吐息,往日清亮的嗓音因为隐忍喑哑得令人心惊。

王羡浑身发热,将自己埋在榻上,艰难回复,“不见,谁都不见——”

那仆役给了慕朝游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慕朝游想想,径直走上前,扣响了房门,“郎主?”

她的嗓音犹如一汪清泉流泻进了王羡耳中。

-

喧闹已经渐次平息。

王羡误食了五石散,方才以一介凡人之身勉力指挥众人疏散撤退,已近乎耗空了他所有的精力。余下的应酬善后工作只能暂且交给王道容。

谢蘅跟随在王道容身侧,目睹他打着一盏灯笼,有条不紊地一一俯身行礼、道歉、安慰,神情甚恭,意态柔和。

这本来就是几个吃醉了酒的糊涂蛋闯出来的祸事,此刻那几个人满面羞惭,扭过身以袖掩面,不论如何也不肯松手。

众宾也非黑白不分之辈,更站起身回礼。

周泰叹息:“这哪里是你的错处!若无芳之你今日挺身而出,力降群魔又怎么会有我们这些老骨头平安无恙!”

王道容不卑不亢,容色平静,一揖到底:“明公太过客气。此事出在我家中,便是寒舍未曾尽到护卫之责,令诸位大人受惊了。”

周泰安慰他两句,又仿若记起一事来问,“对了,贵府有个女婢……也略通阴阳术数?”

王道容不动声色地听了,“明公是说阿酥?”

“对,正是她!方才闹起来,多亏她一人一剑护我们性命!此等忠义的小娘子,定当好好嘉赏才是!”

王道容闻言只满口答应,“小子记住了。明公今夜受惊,且好好歇息罢,余下诸事不妨等明日再说。”

待王道容走出客房,一直默默无语跟随在侧的谢蘅,方才开口问,“你知道了?”

他问的自然是刚刚周泰口中的慕朝游,与方才二人未竞的话题。

王道容“嗯”了一声,“原本只是猜测,而今——”

谢蘅:“而今?”

王道容驻足,淡淡说:“而今是确信。”

夜风吹动他掌心烛火微漾。少年乌发飞扬,眉眼认真清淡,但没人敢怀疑他此刻言语中的份量,越轻描淡写越见惊心动魄。

谢蘅也没有怀疑。

他顿了半秒,抬起脸,迎上王道容冷淡刻毒的目光,“你猜得没错,我与慕娘子确已有夫妻之实。”

第100章

曾几何时, 他与王道容竟然会走到这针锋相对的地步?

夜风吹得谢蘅心上微冷,他与王道容是总角之交,想起这十多年亲密无间的友情, 一时间如在梦中。

可要他此时主动让步?那是万万不能的。

谢蘅神清目明, 既已开口,他便已经下定了今日在此同他决裂, 不死不休的决心。

王道容静静地、静静地瞧他。

有些东西,譬如这过往的情谊, 正在这静默中飞快地流淌,瓦解。

迎上王道容漆黑双眸, 谢蘅抬头问,“怎么?你想在这里杀我不成?”

如果目光有实质的话, 谢蘅相信,自己在他的目光下已经被他杀尽了何止有千百次。

王道容久久地凝望着他, 乌眸里流转淡淡的碧腥, 如坟前的萤火, 半晌, 他才移开视线, 淡哂说, “我不会杀你。”

“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枉顾总角之情的人吗?”

谢蘅心平气和,“我若真信你的鬼话,这数十年情谊才算白交往了。”

谢蘅自己心里也有些怅惘和不解,他与王道容、刘俭三人, 幼时曾经亲密无间手拉着手一起吃饭玩耍, 长大之后也常驾车同游,抵足同眠, 长醉不醒。而今就要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吗?

王道容见他不信,认真地说:“至少我不会现在杀你。她如今怨我恨我。我若再杀你,岂非将推向万劫不复的末路?”

谢蘅忍不住说:“你也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事?”

王道容想了想,仰望着天上的明月轻轻开口:“子若,你看这高天明月。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为它神魂颠倒!明月美就美在可望而不可及。”

“子若。”王道容转过身来,反问说,“你难道以为我会杀了你,让你成为她心中的明月光吗,届时我恐怕连她脚下的杂草也不如。”

谢蘅轻声:“那你甘愿这样放过我?”

王道容面无表情掸了掸衣袖,淡哂说,“我不会杀你,并不代表我以后不会杀你。”

“若你有能耐,也尽可来杀我。”

“我们之中势必要死一个人。只有真正活下来的人。”王道容倏地绽放一抹甜美无邪的笑颜,指着那月亮说,“才能得到明月的垂怜不是吗?”

谢蘅没有再说话。他体会到了王道容的决心,也感受到了自己心底淡淡的杀意。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徐徐地说出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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