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容是他发妻留给他的唯一一个儿子,二十多年的父子亲情她赌不起。
因此她只是摇头。
当然摇头的同时仍留了个心眼,她斟酌着开口,“此事说来话长……是有些原因……”
“只是如今不便告知郎君,还望郎君体谅。”
灯光下,少女微抿了唇角,神情黯淡,似有难言之隐,王羡也不好追问。
她既不肯说,那便说说他的罢。
王羡:“仆想,娘子大概也已经知晓方才那个冒然闯进来的,便是我儿子凤奴了。”
“我教子无方,这小子在家里一向没个正形,惊扰了娘子,实在过意不去——”
王羡本来想替王道容道个歉,但越说心里就越乱,再也解释不下去了。
“唉。今日实在对不住娘子。还累你受伤。”
他一进屋就注意到了她额角的伤势,好在看起来已经涂抹过了伤药。
“仆实在无颜多留打搅……”王羡又细细瞧了眼她额角的伤,“娘子有苦衷仆也不便追问。夜已经深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明日我再命人送些伤药来。”
“娘子如今虽在陋舍……屈居,却千万勿要委屈了自己,娘子绝非贱役,仆也绝不会叫他人侮辱了娘子。娘子只如在家中随心。万事皆由我兜着。”
这话慕朝游听听也就算了。王羡若真这样优待无疑是又将她架在火上烤,更遑论她如今暂不想令王道容知晓她与王羡相识。
“郎君太客气了。”她说,“我在贵府自食其力,哪里算得上委屈,郎君千万莫要如此,否则到时候教我如何面对其他姐妹?”
王羡一愣,自知失言,“但仆如何能真视娘子为婢……”
慕朝游摇摇头,“郎君天色已晚了,请回罢。”
慕朝游既已经下了逐客令,这这屋里迟早会有别人回来,怕人闲话,王羡也不好多待,只得跟她辞别,慕朝游客气挽留,王羡推说不用,让她好好休息,便自己转身出了屋。
他站在门前想了想,还是把灯笼给灭了,摸着黑加快了脚步。
他平日里也算是美姿仪,有雅望,何曾如做贼一般偷偷摸摸,生怕别人瞧见他鬼祟的模样?
实在是这事闹得委实不太好看。
他是偷偷来见慕朝游的,郎主回来当晚偷偷去钻妾婢的屋子,说出去也足够不好听。他不要脸,慕朝游还要脸。
王羡想了想,觉得主要还是因为王道容。若不是他那个混小子突然冒出来,他今日何至于如此窘迫狼狈?到现在还如芒在背,心咚咚跳得像打鼓?
一想到王道容,王羡就恨得牙痒痒。
王羡直觉慕朝游并未吐露真相,但仓促之下,他也未及细问。
正想快些走过这一段路,孰料忽然在庭院内的一棵桂树下看到个黑黢黢的身影。
王羡觑着那道身影眼熟,忍不住止住了脚步叫住了他。
“你在这里作什么?!”
那人正是王道容。夜色如墨,他灯笼跌在脚边,整个人躬着腰,正在扶树呕吐。
王羡重亮了灯笼,将灯笼一晃,王道容苍白的面色一下子映入眼帘。
灯火乍明,王道容略微不适地闭上了眼,虽然仍看不太清四周景致,但也认出来了面前打着灯笼的正是他老子。
从慕朝游屋子里出来之后,王道容忍不住又想起今日王羡赤-身-衤果体的模样,越想要擦除,却越发清晰。
因存着这一段血脉亲情,如此情境之下,乍见父亲的隐秘,尤其是连累慕朝游乍见父亲的丑态,让他觉得比见旁人更多一份恶心。
没走几步路,便忍不住扶树吐了出来,又因姿态不雅,这才灭了灯笼。
王羡面色也不太好看。
王道容袖帕揩了唇角,这才上来见礼,“父亲。”
两人目光都有些闪躲。
一阵夜风吹来,吹得王羡手中的灯笼打着旋的转。
火光抖得像七零八落。
父子二人相对而立,默契地保持了沉默,谁都没有说话。
一样的沉默,却是两种不同的心境,偏偏却因一人而起,双方却并未有任何觉察。
王道容心想,原本打算将慕朝游介绍给王羡认识,给王羡留个好印象,他面皮本来就薄,如今只怕他再见慕朝游只会尴尬不自在。看来日后要扭转印象少不得又要费一番功夫。
王羡却想。他没打算要瞒慕朝游他育有一子的事实。若慕朝游对他有意,早晚是要引二人相识的。凤奴眼光太高,等闲人进入不得他的眼底。闹出这事,他要如何令凤奴再接受,敬爱她如母?
父子二人情不自禁,双双想到同一件事上:如今,这可如何收场?!
第095章
一人担心父亲不接受这个儿媳。
一人担心儿子不接受这个继母。
一片令人尴尬的缄默之中, 最终还是王羡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么晚不睡觉在这里晃什么晃?!”
他仍觉得难为情,便抢先发作了一通, “今日之事暂不与你计较, 快回屋睡你的觉去。明日再跟你算账。”
王道容默默叉手,恭敬地应了, “儿这便回屋。”
他行了一礼要走。王羡肃容:“回来。”
王道容回身,一副聆听父训的模样, 温言问:“请父亲指示。”
王羡把自己手里的灯笼塞到了他手上,“拿着, 你眼睛不好,走夜路免得磕碰。”
王道容略微诧异地道了谢, 接过了灯笼,大袖招摇, 木屐橐橐地远去在了黑夜里。
唯独王羡伫立在庭树下, 身心俱疲地长叹了口气, 心里发苦, 叹道:“素娥(张悬月)你这回可害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