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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朝游(190)

这一日, 他好不容易使了个法子从家里脱出身来,刚在面馆门前下了马,一个打扮得体的胖老妪忽然走到了他面前。她穿戴富贵,胖手腕上紧紧地箍了个金镯子。

天气太热,老妪一身白肉热得水波般淌下来。

谢蘅却盯着她, 缓缓变了面色, “胡媪?”

这老妪虽其貌不扬,却是他母亲袁夫人身边最得用的亲信。

谢蘅想不明白胡媪怎么出现在这里, 她热得汗如雨下,就代表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她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又怎么知道能在这里等到他的?

谢蘅心中疑窦丛生,却不说,只和声问:“胡媪不在母亲身边,怎地跑这里来了?”

胡媪掏出个帕子,揩了一把汗,喘着气笑说:“郎君原是在这儿,倒叫小人好找。是女君特地叫我过来请郎君回府的。”

谢蘅点点头,随胡媪上了早就备好的车马,侧身掀帘问:“母亲有什么指教?”

胡媪:“女君这倒是没说,只是催得有些急。”

谢蘅坐回车里,心微微一沉。母亲从没盼他回过家,恐怕他死在外面最好。

这回急催他回家,恐怕是祸非福。

果不其然,他刚踏入谢府,便被胡媪一路引着去了小花园。

暑气正盛,催逼出满园的芳香。

花团锦簇中站着一个满头朱钗的妇人,手里拿一把银质的小剪刀,正弯腰在剪花丛中的牡丹。身后跟着两个提篮的侍婢,篮子里装几支刚剪下来的鲜花。

妇人生得富态,但眉眼雍容矜持,双眉因常年紧蹙,颇有些不近人情的刻薄。

谢蘅立刻过去见礼,口称母亲。

袁夫人容色淡淡的,也不看他。手上使劲儿,咔嚓一声,剪断了花茎,递向了身后。

她这才接过侍婢递来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拭了拭手,说,“还晓得回来?”

谢蘅强打起精神:“母亲传召孩儿,孩儿就是刀山火海也得蹚回来的。”

袁夫人一哂:“可别,母亲生病,你这个当儿子的不在身前侍奉,反倒日日外出胡闹。你这句漂亮话我可担待不起。”

谢蘅觉得冤枉。他杵在她面前不是,出去也不是。难不成他还会变戏法吗?随她叫随到的?

多年相处,已令谢蘅晓得,不论如何都不能忤逆她的,只能认错。

袁夫人上了远处的小亭,款款坐下来,谢蘅从侍婢手里接过茶递她面前。

袁夫人一双眼紧紧地攫住了他:“你年纪也不小了,爱慕风月也是人之常情。但整日在外面厮混想什么话呢?”

谢蘅那一颗直往下沉的心,此时终于哐当触地,摔了个稀巴烂,他强作不知,顺她心意道:“母亲教训得极是。”

袁夫人抿了一口茶,“我问你。你那个市井中的红粉知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蘅汗湿脊背,故作不解:“红粉知己?哪来的红粉知己?”

袁夫人搁了茶杯,微微直身,盯紧了他,“谢蘅,你知我平日里为何厌你?因你与你那死得早,死得好的爹最相像!”

“一样的装模作样,还以为能瞒天过海,看着就叫人讨厌!”

“若不是芳之告诉我,我还真被你瞒到鼓里去了!”

谢蘅心中一凛:果然是王道容在背后捣鬼!

“母亲恕罪。”谢蘅皱了皱眉,忙说,“蘅实在不知母亲所指的是谁——”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像是思索,“难道母亲指的是——”

袁夫人:“是谁?”

谢蘅抬起头,笑道:“这当真是误会了。母亲可还记得蘅有一日路遇行鬼?”

袁夫人拢了拢眉尖。

谢蘅说:“那日我幸得一个女子收留,才捡回一条性命。恐怕芳之所说的正是她吧——”

说到这里,又把之前种种添油加醋复述了一遍。

袁夫人:“这么说是她救你性命?”

谢蘅:“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那女子虽出生寒庶,却品格高尚,不图回报。我见她一人生活总是不易,便尽量搭把手,能帮辄帮了。”

袁夫人心高气傲,最重视士庶尊卑,谢蘅知晓她如今不可能接受慕朝游,他语气虽尽量轻描淡写,力求蒙混过关。

然而不知不觉间流露出的褒扬之意,却让袁夫人冷笑不已。

“照拂一二?不愧是你爹的儿子,没跟你爹相处几年,倒是把他的德行学得十成十!照顾来照顾去,岂不就是又胡搅到了一起?!”

啪!一声脆响,她手里的茶盏已炸碎在了他脚边!

谢蘅慌忙跪倒在了地上请罪。

袁夫人厉声道:“谢家的人简直要被你丢尽了!好的不学,尽学会了你爹那整日围着女人裙边转的那一套!”

“大丈夫不求上进,区区一个贱民也值得你成日费尽心思?”

“我可不管别人家是什么做派,成亲之前,你休要搞这些乌七八糟的,脏了将来你妻子的眼!”

说完,又扭脸对身侧仆役喝道:“把郎君给我带下去好好反省,没我同意,不得放他出门!”

谢蘅知道袁夫人口中的“反省”是什么意思,从小到大,只要惹了母亲不快,袁夫人总要把他关在后院那间废弃了的库房里。

那屋里又黑又冷,刘俭戏称是小黑屋。

谢蘅不想被关“小黑屋”,袁夫人言语间早就出卖了王道容。

谢蘅心中恨王道容暗中捣鬼。他早知晓他不会善罢甘休,没想到竟然搬出袁夫人来压他。

谢蘅固然是个孝子,但他日日受袁夫人欺压而不反抗,也是因为南国重孝,孝道大过天,不敬父母,才是真正社会性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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