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固然存了些作秀之意,但伤腿终日泡在雨水里也不是假的。
腿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王道容吃痛,一个踉跄,一跤跌在了她家门前,飞溅起好大的水花。
他忙把手及时撑住了,才没能出得洋相。
“朝游……”王道容下意识叫她。
慕朝游脊背挺得直直的,内心好一番挣扎努力才没能回过头。一迳进了家门,回去就把门闩插上了。
瞧着被雨水浸泡得湿漉漉的门闩,慕朝游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一颗心简直像被丢到了油锅里。
这哪里是分手?简直是对她良心的考验!
大门“砰”地砸了王道容一脸。
昔日卖弱的招式全不灵光。难道慕朝游当真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了?
王道容沉默下来,心里像被刀剜了一块。跌在雨水中挣了两下,才湿漉漉地站起来,乌黑的发黏连着雪白的面皮,更像是雨中的水鬼了。
正如他所言,他不会这样轻易放弃,会一直等她,等她终有回心转意的那一日。
脚踩在温暖干燥的堂屋地面,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慕朝游换了衣服从卧房里走出来,瞧了眼窗外连绵的雨水,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也不知道王道容到底走没走,她稍微出了一会儿神,好险就要走到门口瞧一眼了。
好在最后还是忍住了。
洗了个澡,躺在床上,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王道容雨中苍白柔弱的容颜,伤痛难忍,不良于行的步态。
睡吧。
睡着了就不会再想东想西了。
雨下了一夜,烛火也静默地燃烧了一夜。
王道容或许在雨中等了一整夜,又或许一早便离开了。
等慕朝游第二天打开院门的时候,门前已经没了他的踪影,她略略松了口气。
昨夜慕朝游睡得并不是很安稳,多梦,梦到王道容死在了她家门口,她抱着王道容的身躯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所幸就是个梦而已。
可能是连日以来精神紧张疲惫之故,风邪轻易入体,一觉下来,慕朝游非但没感觉松快,头颅更四肢更加沉重得提不起力气,大脑浑浑噩噩,咽喉肿痛难忍。
沦落到这个地步,慕朝游心里清楚,自己是真的感冒了。店里的事还没交代完,她不太放心,仍强撑起一副病体赶到了面店里。
老吕和阿雉瞧见她这幅模样,都被她吓了一大跳。
“我没事。”慕朝游嗓子哑得像只唐老鸭,努力集中精神交代了往后几日的安排。
她情愿自己多忙一些,头脑被杂事占据了,就不会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连日阴雨,面馆本就寥落的客流量,愈见雪上加霜。
因此,当慕朝游交代完手头上的事,转头瞥见个衣衫褴褛,瘦小局促的女人,左顾右盼地踏进店门时,不由纳罕极了。
“这位娘子是要用膳?”她整了整神色,主动走过去招待。
那女子面色蜡黄,神色凄苦,深陷的眼窝里,一双乌黑浑浊的眼闪烁警惕而怯弱的光。
乍见慕朝游朝她走来,女子连忙摆摆手,“不不不……我不是来用膳的我……”
她说着说着,闻到店里那股面点特有的芳香,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眼里流露出一抹渴求与哀婉而来。
慕朝游将她脸上的挣扎之情尽收眼底,见她风尘仆仆,形容狼狈,想来是身无分文,“我与娘子今日在此相见,也算有缘,倘若娘子不嫌,不如进来用一碗素面吧,算是我请娘子吃顿饭。”
那女人愣了一愣,立刻流露出挣扎,难为情,不舍,感激的神情来,“这怎么好意思?”
“中原战火频仍,多少原本体面的家庭流离失散。”慕朝游猜测她原本可能家境不错,人知温饱而后识礼仪。
见她落难还要竭力维持体面,便有意劝解她说,“可怜乱世人命比草贱,一碗素面算得了什么?”
这一句的意思是安慰她,她知道她不是什么乞儿。
女子终于忍不住垂下泪来。
阿雉眼巴巴地守候在一边,得到慕朝游的嘱咐,兴高采烈,忙不迭地跑进厨房,使唤老吕去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下了肚,女子这才自陈起身家姓名来。
自道是姓梁,是来建康寻亲的。
她丈夫是个胡人,姓彭,二人早年就成了亲,育有一子,后来遇到战乱,她母子二人与夫婿失散。
梁娘子只得一边拉扯着儿子,一边辗转踏上回乡的道路,哪知道千辛万苦回到家乡,家乡早已被战火兵乱蹂躏了不知几回!
第068章
据残留的那几个邻里说, 她夫婿倒也回乡寻过她们母子二人,没找着,只得匆匆留下个口信, 若是哪一日她母子二人找来, 可以去建康寻他。
这一去千里之遥,路上风餐露宿, 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唯一的儿子也生了重病, 无钱医治,病死在了半路。
说到这里, 梁娘子又红了眼眶,将手捂着脸, 从指缝里流出泪来。
这样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人伦惨剧, 在这个时代已经屡见不鲜, 老吕和阿雉也都被她勾起伤心的回忆, 纷纷黯然神伤。
慕朝游知道这样的伤痛, 哪怕安慰再多也是枉然, 比起笨嘴笨舌地硬挤出几句无关痛痒的安慰, 她更情愿做点实事。
面馆每日人来人往,信息沟通量大,说不准就听说过她那个夫婿的消息。
慕朝游想了想,问:“不知娘子夫婿名姓,多大年纪, 什么样貌?”
梁娘子这才咽回了泪水, 说,“他姓彭, 名仆元二字,乡人都说他给什么世家大族做部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