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星图被沈君玉拿了出来,放到一旁。
再往下更是一叠又一叠密密麻麻的剑宗心法注解图,每一篇心法的关键之处都被标注了可行性和危险程度,甚至连一些残篇都被推演补全了。
这些注解图,原穆州其实也看过。
但他看过的,却是被沈思源另行抄录过的版本。
那时,沈君玉还对这份感情抱有一丝纯粹的幻想,他觉得原穆州太辛苦了,不想让原穆州知道自己即便生着病也要为他做这些。
所以便让沈思源抄录了,再交给原穆州。
等到十长老天命星占的事出现,沈思源再求他,他虽有犹豫,却也习惯性地答应了。
他觉得本就是为了玉衡宗和剑宗,这些不值一提,也从未多想。
那时他还单纯的觉得,这样可以不必让原穆洲心有负罪,只要他们有感情就好。
现在想来,这些东西竟都是为旁人做了嫁衣。
到了最后一刻,他觉察到不对想说出真相的时候,也已经迟了。
原穆洲连多听他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时间。
而除去这些心法注解图,箱子最底层便只余下三件东西了。
一枚残破的蝴蝶玉佩,一条青蓝色的天蚕丝发带,以及一柄异常华美,剑鞘如同凤凰羽毛形状,闪烁着流金光华的凤翎剑。
最终,沈君玉把玉佩和发带同黑匣子以及星图还有心法残篇一起扔进了火盆中。
只拿起了那柄凤翎剑——他曾经的本命灵剑。
有火光烧了起来。
沈君玉把凤翎剑搁在膝头,看着那些旧物逐渐在火舌中化为灰烬,琉璃眸中最后一丝眷恋也伴随着那些火光湮灭殆尽。
既然人心已改,他又何必留恋?
。
烛火摇曳,映在沈君玉此刻伏案写作的苍白侧脸上,映出一分平静的坚定。
沈君玉也没想到,他最后坐在这云渺阁的书桌前摊开信纸,写下的却是“和离书”这三个字。
他以为自己会悲痛,会写不下去。
可当他落笔时,那向来孱弱颤抖的手却出奇地稳。
也许,真的早该结束了。
当最后一笔落定时,沈君玉凝视着面前自己的字迹,竟然觉这是自己这么多年写的最好看的一篇字。
半晌,他自嘲一笑,搁笔。
连信封都懒得再拿,沈君玉就这样将这张和离书压在了书桌的最显眼处。
最后,他毅然提起自己那把本命灵剑,驱动着轮椅,缓缓驶入了云渺阁外的风雪中。
这百年来,沈君玉在这四季如春的云渺阁不经一丝风雨,所有人都觉得他早已被养成了温室中的一朵娇花。
可当那凛冽朔风带着雪粒吹到沈君玉脸上的那一刹,虽然寒意侵肌入骨,他却从内心油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远处,凌云峰上。
正同沈思源对雪赏月的原穆州心口忽然轻轻一颤,竟是有一种奇妙的旷达感涌了上来,有如甘霖浸润,豁然开朗。
他微有诧异。
一旁的沈思源忍不住问:“原大哥,怎么了?”
原穆州静了一瞬,眉眼舒展,抬眼看向头顶明月:“无事,像是顿悟。”
沈思源闻言,不觉默默一笑:“那我就先恭喜原大哥了。”
原穆州:“嗯。”
也许,他真的已经彻底解开了心结。
·
此时,沈君玉已经彻底离开了云渺阁。
他离开时,没有惊动一个守卫。
毕竟对于浸淫星占术数百年的他而言,剑宗那个错漏百出的结界根本就不需要费心破解。
一眼就能看透。
只是,在这大风雪夜,去无尽崖的路有些难走。
沈君玉中途摔倒了三次,等他踉跄站在无尽崖顶时,膝盖已尽数磨破,血迹斑斑。
好在他此时手脚已经冻僵,并不甚疼痛。
就这样,沈君玉支撑着病骨支离的孱弱身躯,提着长剑,立在高高的无尽崖上,仰头去看那一轮风雪中的明月。
这一刻,他只觉得天地渺远,浩达壮阔。
狂风呼啸,将他一头墨发吹得淋漓散乱,伴随着雪粒粘在脸上,可他却舍不得一刻闭上眼。
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样看过月亮了。
月色真美啊。
雪也好美,就连风吹来的痛对于此刻的沈君玉而言,也是一种明晰新鲜的触感。
他这一百年,到底错过了多少东西?
在这一瞬,沈君玉有过那么一丝的留恋。
但这一丝留恋,又很快变为他唇角的释然。
因为他知道,这夜之后,会有更多的未知和美好等待着他。
与天搏命,就赌这么一把!
思绪如电,此刻的沈君玉再没有一丝迟疑,挥剑刺破心口,便从崖顶纵身一跃而下——
那一刹,有无边无际的血红色光辉从他胸口疯狂绽放而出,如丝线一般蜿蜒缠绕他周身,汇聚成极为复杂刺眼的图案。
是玉衡宗封印已久的逆天禁术。
这道禁术来自上界,可以逆转时空,颠倒乾坤,但代价也是难以想象的巨大。
这个禁术沈君玉不是第一天知道的。
可他从前从未想过他有一天会用上。
只因那时他还眷恋来自原穆州身上最后一丝虚假的温柔,也害怕无法控制的篡改和那不可预知的巨大代价。
但此时此刻,他已彻底对这世间没有一丝牵挂,便更不谈不在乎那所谓的巨大代价了。
红光疯狂绽放,无尽崖上的半边天都被彻底映得鲜红如血。
有雷云自天上汇聚,轰隆炸响。
引得剑宗众人纷纷离开洞府,惊疑不定得出门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