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因为接连被呛,贝克辛男爵听到这个音节的时候,简直以为菲伊子爵要说“嗯,我忍心”。
万幸,他拖长了尾音,所以这个声音只意味着思索。
菲伊子爵的确是在思索,因为带贝克辛去见领主显然是不可能的——他自己都还不知道领主大人是谁;至于去见“代理人先生”,那就更不可能,因为贝克辛曾经也去王宫参加过宴席,虽然他既不是领主又只拥有最低等的爵位,意味着他多半和王储殿下不会有什么直接交集,但菲伊子爵觉得还是谨慎点好。
不过在经过几个回合的口舌之争后,菲伊子爵开始思考:他或许应该认真和贝克辛谈谈。
不说什么“这是为了贝克辛好”的虚话,只是他看得出来,面前这位远房堂兄真的很在意小贝克辛上学的事。如果他只是敷衍地拒绝,结果恐怕只是会被一直纠缠,那可就不太妙了。
菲伊子爵便思忖道:“好吧,那我们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这句话让贝克辛已经有些急起来的脾气瞬间安定下去大半,他点点头,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菲伊子爵说:“首先,关于小贝克辛无法上学的事,怎么说呢?如果他能去一所魔法学院就读,那当然好,但如果最终没能去,我其实没什么不忍心的。”
贝克辛的脸色顿时又急了,争执顷刻就要开始,但菲伊子爵平静地抬手,阻止了他要说话的举动:“别急,请听我说。”
贝克辛强忍住火气。
“——我其实想说,不止我忍心,您作为他的父亲,也没必要对此太过在意。”
“这有什么可在意的呢?您拥有爵位,而爵位是世袭的。这意味着小贝克辛就算不学无术,也可以丰衣足食地过完这一辈子。”
贝克辛又要说话,可被菲伊子爵抢了先:“当然,当然,我知道您要说什么——如果真的那样,您的家族会自此走上下坡路,甚至有可能,大半的财产都被他败光,从此一蹶不振。”
贝克辛的确想说这些,所以又耐着性子继续听了。
菲伊子爵摊手自嘲:“那请您看看我吧——我继承了家族的一切,包括比您更高的爵位,还包括您根本不曾拥有的属于自己的领地。我按部就班地去就读了魔法学院,可结果怎么样呢?现在我的家族财产已经所剩无几了。”
那是因为意外——贝克辛很想说这句话,却再次被菲伊子爵抢了先。
“所以要我说,世事无常,就读一个魔法学院并不意味着什么。另外,更重要的一点——”他语中停顿,方才自嘲时漫开的一抹笑容被尽数敛去,神情深沉郑重,“其实您应该明白,就算是他掉大半家产,甚至更惨一点,像我这样只剩下一成不到,也过得远比平民们好了。我们应该知足,不是吗?”
“你!”贝克辛终于忍到极点了,他嚯地站起来,连“求人办事的态度”都再顾不上,一双眼睛又瞪得溜圆起来,抬手指着菲伊子爵,从手到胳膊都气得直颤,“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那些平民给你下什么迷魂咒了吧!你自己听听,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
随之而来的就是刻薄:“你住在这贫民窟一般的村子里,住着狭小的房子,家族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我的儿子……我决不允许他像你这样!”
说到最后,贝克辛已然是暴跳如雷。
菲伊子爵仍旧安稳地坐在那儿,如果在去年,他可能因为贝克辛的言语攻击怒不可遏,可在经过那一系列的动荡之后,这点语言上的刺激对他而言已经无关痛痒。
他淡淡摇头:“随您怎么说,总之我的看法就是那样的。我并不强求说服您,但您恐怕也很难改变我的想法。”
“你……”他的平静让贝克辛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劝您。”菲伊子爵默了默,“我把我的话说到,您如果听不进去,那就算了。”
贝克辛牙关紧咬,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是极致的克制了,同时也是在默许对方说下去。
菲伊子爵稍低下头,心知自己接下来的话对为人父的贝克辛而言有些残忍,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请您和您的夫人不要再自欺欺人地忽略小贝克辛的状态了——他显然不正常,并不单单是脾气不好的问题。”
“所以,哪怕仅仅是基于这一点,也请您不要在我这里软磨硬泡了。”
“如果我不是个自私的人,我必然不会愿意让他这样的孩子进入领地学校,对其他学生造成危险;而如果我是自私的人,请您想想看,那我又怎么会为您去走关系呢?将来一旦小贝克辛在学校惹出什么麻烦,我可是有连带责任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贝克辛男爵终于明白,菲伊子爵是绝不可能帮他的了。
他拂袖离去,连一句礼节性的道别都没说。不过这倒不是因为菲伊子爵不肯帮忙,而是因为他之前的话早已将贝克辛惹毛了。
菲伊子爵也同样没有礼节性地去送一送客人,他只是坐在那儿,平淡地看着贝克辛男爵离开。
他想,他们至此应该算是翻脸了。不过这样也好,他本身就不喜欢这个人。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贝克辛也就不大可能再跑来【米瑞拉村】找他办事,那也就远离了【奇亚娜城】,就不会暴露王储了。
想到这些,菲伊子爵大松了口气。
从菲伊子爵家中离开的贝克辛男爵则气得磨牙,他本是用【初级传送符】来的【米瑞拉村】,但离开菲伊子爵家后却没有直接传送离开,而是闷着头气冲冲地走了很远,似是想借此释放一些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