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戈纳修斯短暂地一滞,随之而来的是被威胁的愤怒,他不自觉的加重了语气:“我想您应该也不想让旁人知道我在这里吧,殿下?”
言下之意:何必进行这种根本不可能办到的威胁呢?
“呵。”西尔维娅轻笑。
然后她终于转过脸,伊戈纳修斯便看到讥嘲已经深入她的眼底。
她显然觉得他的反击很好笑,抑扬顿挫地问他:“你真的觉得我担心这些吗,伊戈纳修斯?”
伊戈纳修斯愣住了,而后在西尔维娅讥嘲的笑容里,他慢慢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幼稚的事情。
——是啊,她怎么会有这种顾忌呢?
站在权力巅峰的女亲王怎么会亲手给自己招惹这种麻烦?
如果她担心这些,她从一开始就不会雇他了!
……回想起自己曾经还设想过,或许可以将西尔维娅与手下间谈论的事情拿出去卖钱,伊戈纳修斯打了个寒噤。
还好他没有将这种设想付诸行动!
他应该明白,西尔维娅能让他听到的内容都是无关紧要的,本身不会值什么钱,只有可能给他引来麻烦。
突然认清的两重事实让伊戈纳修斯直冒冷汗——作为只差一点就能完成修炼的黑暗法师,他已经不太容易出现这种“人类的躯体反应”了,但现在他确实是吓着了。
西尔维娅将他的惧色尽收眼底,这种惧色令他刚才的反击更加可笑。她步步踱近他,毫不委婉地帮他认清事实:“一个因为懦弱和贪婪放弃修炼、且被宰相多洛里尔视为心头刺的黑暗法师——如果人们知道你在这儿,会说什么呢?让我想想看。”
“会觉得堂堂西尔维娅女亲王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么?你显然是这样想的,但我觉得,应该不会吧?”
“我想他们更容易觉得‘西尔维娅真是个好人,连被全世界抛弃的黑暗法师都愿意收容’——相信我,只要稍稍有一点舆论上的推波助澜,他们就会这样想的。当然,我知道,阴谋论总是会有,那么大概也会有人觉得我之所以留你在这儿,是为了对付我的政敌多洛里尔。”
“那么,这就是纯粹的政治斗争了。你是黑暗法师还是光明法师,都不重要了。”西尔维娅笑吟吟的。
她的脚步在伊戈纳修斯身边停住,忽而抬起手,好整以暇地为他抚去肩头沾染的一点灰尘:“所以,伊戈纳修斯,我劝你清醒一点,别再说那种蠢话了,好吗?”
“……我明白了,殿下。”伊戈纳修斯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就在惊恐中落荒而逃了。
躯体的不协调让他的“落荒而逃”显得非常滑稽,虽说是逃,但脚步又碎又不稳,速度还不如普通人正常走路,途中还磕碰了好几下。
经历了好一番凌乱的过程,他终于钻进了那道暗门,然后暗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西尔维娅笑了两声,摇了摇头,举步走出阅读室。
阅读室门外向左一点的位置有一个小楼梯,从这个小楼梯下去,室外就是那个有她和忒嘉拉王后雕像的院子了。
她漫步到雕像前,默念了一句咒语,灰白的石像上便又浮现出带有颜色的虚影。
相较于上回,今天的虚影显得真实了很多,面色明显变得红润,身上的皮肤也似乎有了弹性,一双眼睛虽然仍然只能直视前方,但眼底有了一点点光泽。
西尔维娅为此感到欣慰:看来法术远比她想象的进程要快。
她虽然是王国首屈一指的大法师,但属于光明法师派系,和黑暗法师毫无牵扯,对他们的技能也并不了解。
面前的这尊石像,是她黑暗法师的唯一交集。
事情的开端是在一场宴会上,她偶然从一位失去妻子的伯爵口中听说,黑暗法师拥有一种“招魂”的技能,可以让死去的人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准确的说,也不是招魂。”那位伯爵绘声绘色地给宾客们讲述,“你们知道的,人死不能复生,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不过,在人活着的时候,会在世间留下很多痕迹——我指的不是你们对她的记忆,更不是什么服装首饰,而是一种……一种气息。”
宾客们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哦,我也很难解释清楚这一点,这是黑暗法师们的理论,太难懂了!总之大概的意思就是说,一个人只要活着,她的一呼一吸、一举一动都会融入这个世界,在我们看不到的空气和尘埃里留下她的影子,留下属于她灵魂深处的东西。”
“黑暗法师的技能,可以收束这些东西,将它们凝聚成一个‘人’,凝聚成曾经的‘她’!”
他说到这儿,宾客们多少听懂了一点儿。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讨论这究竟只是传说还是真的能够实现。
但这种议论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伯爵先生很快就验证了他的说法——他念了一句魔咒,请出了他故去的妻子。在所有人惊讶的注目下,他早在三年前就举行了葬礼的妻子从厅堂二楼拾阶而下,微笑着向宾客们打招呼。
之后,宴会的氛围就变得很奇妙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完全被拉到这位伯爵夫人身上。他们和她搭话,还有人大着胆子邀请她共舞,以求判断她和真人有什么区别。
……最后,他们得出结论:没有区别,真的没有区别。
虽然她是被伯爵用法术引出的,但从出现那一刻开始,俨然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拥有那位伯爵夫人应有的全部记忆。
这看似不是死而复生,但和死而复生又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