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从来未曾品尝过的母爱啊。
她就这么坐在他的身边,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给予了他。
然后画面一闪,是灰暗的腌臜陈旧一成不变的牢狱,那个高贵美艳的夫人被人拖出去,她咬着牙关,露出青筋暴突的狰狞之色,她嘶喊着,被捂住嘴巴,挣扎,撕扯,厉声,撕心裂肺。
她被按在肮脏地方桌上,那些牢头百户和狱卒□□着,背着灯影,扑了上去。
她凄厉的呼喊,撕裂一切一般,拚命的撕扯,浑身赤果脏污,披头散发,那些肮脏无比的浊白,挣动间,她终于摸到刀柄,猛地抽出来,狠狠捅进了一名百户的腹部!
血腥喷溅。
她的头被狠狠砸在地上,血花迸起,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大大睁开了,汗水和污浊混着血液淌下来,就像是两行血泪。
整个大狱都惊动了,惊慌的呼声,胡乱套衣服的声音,外面纷踏急促往这边奔来的声音,上官破口大骂的声音,那个赤果破碎披头散发的美妇,却再也不会动了。
她最后冲的方向,是囚禁裴家兄弟那条长长的甬道,她仿佛是在睁大她的眼睛,想最后看一眼她的孩子们。
血红一片的画面,有火焰在焚烧,从凄厉的有声,变成无声。
慢动作,橘赤的火焰往上蔓延,逐渐把那个美妇的身体舔进去,那脏污凌乱的黑发烧掉了,她那双美丽的和他如出一辙的精致煞人丹凤目也最终被吞噬,连颅顶也看不见了,这个画面终于被彻底火焰吞噬,梦境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裴玄素痛苦极了,他就像身处地狱,他想拚命摇醒那个高烧的年轻的自己,还想拉住母亲,还想把那些人全部杀死了,可他根本无能为力。
裴玄素睡梦中,他跪下,他流下了两行血泪,他痛苦的快要死去了!
而现实里,黢黑的帐篷行军床,他拚命摇头,无声哽咽着,两行眼泪潸然落下。
心肝像被人扯出来,一寸寸碾成粉碎,他痛苦到了极致,恨不得撕毁这世界上的所有一切!
裴玄素睡了两个时辰,药效一过,他就醒了,天色已经大亮了,牛皮大帐被江风吹动不断扑扑,他脑袋有些昏沉沉的,撑着坐了一会儿,才感觉好多了。
这才抿唇站起,俯身直接在脸盘架的铜盘抄冷水洗脸。
秋水冰寒,裴玄素脸庞也像覆盖上万年不化的冰盖,僵硬的,嗜血的,双目满满的血丝泛红,却又像是冰山覆压下随时要喷发的火山。
裴玄素梳洗的时候,顾敏衡和唐盛匆匆就赶过来求见了。
裴玄素几乎是立即,就命梁彻陈英顺顾敏衡分别率人去葵水怀水大堤实地勘察去了。
一场持续了两天两夜的超级鏖战,两军将士都很疲累,尤其是普通兵卒,昨天一躺下去一秒就睡过去了,今天还爬不起来,等今晚才会开始互相揉捏筋骨肌肉。
这样的连续急行军和一场大战过后,起码得有个四五天时间,普通的兵卒才缓得过来。
但这四五天的时间里,火头营昨夜下半夜就开始制备干粮了,并且接下来几天会昼夜不停;朝廷大军大营和圣山海大军大营内部的调整也是接连不断的。
五十万大军的大营铺陈开来,至少方圆百里,接下来的战策会怎么样,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譬如调整各部驻扎的营区。毕竟这么大的大军范围,临时才去组合,倘若一东一西,那是绝对拖延又缓慢,夹裹在一起未行军先混乱了。
所以哪怕明知会被敌军窥察到一些,这些事情也是必须要做的。
譬如如今,巢州关、怀安、葛阳叽、宜黄平原和古榕关五大军事要塞,不管接下来怎么打,兵分五路那是必然的。
朝廷大军大营在密锣紧鼓地调整,圣山海大军大营亦然,既然兵分五路,那么正好前、后、东、西、中五大营区,正好一营一路。
夏以崖在中军,明太子所在的中军水师众多,已经有将领缓过气后带着小队去察看葵水下游的大量战船去了;朝廷大军这边亦然。
明太子这个破身体,水路战船确实在非常合情合理的选择。
并且,这绝对是真的,因为圣山海大军的所有水师都已经调整调集到中军。
到时候南下绕路到巢州关的东大营掉头一去,一空出位置,中军水师就能立即往葵水上船去了。
一个白天,朝廷大军和圣山海大军大营内的调整已经初步显露出来了,并且至入夜时,较远的梁彻陈英顺飞鸽传书,较近的顾敏衡让唐盛亲自回来了,有关河堤的第一波消息已经回来了。
裴玄素手下能人不少,一路扫上去,各自看了数十里的河堤,结果触目惊心,那个胥吏引出来的河堤消息,竟是真的!
今天午后,下了一场雨,风一下子阴冷了起来了,夜幕降临,没有星月,裴玄素处理完了军务之后,就接到了这一连串的消息。
猛烈的风扑扑吹动牛皮大帐,有种山雨欲来的怵然感,帅案之侧有一座烛山,扑簌簌的烛光忽明忽暗,裴玄素的侧脸被阴影笼罩,这一刻,他眉目凌然嗜血,森然道:“好!很好!非常好啊!”
裴玄素毫不犹豫就决定,炮轰葵水怀水大堤!
于公,于大局,他绝对不能让圣山海大军成功拿下五大要塞分裂南方自成一国。
于私,嗜血的恨意吞噬着他的血肉,来自地狱的业火焚毁他的理智,他全身血脉都在叫嚣着,去死!去死!他必须手刃仇人!他绝不能让明太子伤重油尽灯枯自行死去,也绝不可能让夏以崖有机会达成目的春风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