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崖当时几乎是马上就想起了裴玄素。
夏以崖这样的男人,或者说世家传统的,生死存亡之际,男丁子嗣是唯一重要的。曹闵也就罢了,女子是不配知道这些事情的。
夏以崖和曹闵非常熟悉,联系频繁,称之叔父也颇有几分真心,但对早早出嫁的两个姑母家也就那样,没太多感情。
裴玄素实在太惊才绝艳了。
让夏以崖很快注意到他,这样的人才,当然要网罗回来自家。
原来是打算,让曹闵找机会向妹妹外甥陈明,顺势把裴玄素收拢回族中,成为江左夏氏助力的。
之所以有些犹豫,是裴玄素的父亲裴文阮,那是个好官,真正忧国忧民的心存理想并付之行动多年如一日的人物,这人恐怕不会愿意曹家乃至夏氏有悖逆分裂之举。
而裴玄素经过接触,也是个十分骄傲的人。
这样惊才绝艳又骄傲自许的人,可不好驾驭啊。
偏偏夏以崖筹谋的事情,是不能见光的。
正在犹豫迟疑的关头,夏以崖知悉了明太子要寻找龙江之变破十六鹰扬府的核心之人,他几乎是马上,就拿定了主意,并向明太子推荐了裴玄素。
对,夏以崖和裴玄素是有血缘关系的。
两人其实表兄弟,并且单外祖父一脉来论,不管是父本还是母本都亲上加亲的那种。
后续的计划果然如夏以崖预想的一样,他去找曹闵之后,曹闵沉默了一夜,第二天就答应了。
明太子果然对裴玄素非常满意。
整个龙江计划顷刻启动了。
裴玄素实在太了不得了,夏以崖生怕出变卦,他甚至亲自负责带人去截杀裴文阮遣去沛州通知裴玄素的那队人,并冲裴玄素下了药。
之后的计划,一如夏以崖所料。
裴玄素甚至要惊艳得远超夏以崖所料,夏以崖原来预料是中途要伸手暗中推动几把,帮助裴玄素对抗明太子,形成他想要的局势的。
但实际,根本不需要。
裴玄素不但凭借一己之力,从满地血腥和全家惨死的沼泽中爬出,以一个阉人的身份,不过区区几年时间,就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太师,手掌十三道虎符,名义执掌天下兵马。
他把明太子逼迫得死去活来,几度吐血,此刻甚至还重伤昏迷不醒着的。
他甚至连应京都踹翻了,曹家一扯整个掀翻,把夏以崖后续的全盘谋算都全部打破得七零八落。
曹青晔还算有一点良心的,他心底始终愧对裴玄素,虽正事死死咬着牙关,但过去的那些隐秘私事,他一点都没有替夏以崖隐瞒,他心底其实对夏以崖是有一些怨怼的。
曹青晔筛糠般抖着,捂着脸泣不成声,“……大姨,大姨遇见了夏以崖,她似乎吃惊了一下,看见父亲的人往给小姨妈准备的礼物车那边去了,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当时她可能是想你们家报讯的,马车一出了城就加速,但被夏以崖的人追上了,……”
接下来的,裴玄素也知道了,大姨母曹氏马车翻侧,在从舅父家返回自己的路上出的事,曹氏的头磕在车厢壁和底下的大石上,血流如注,昏迷不醒。
他带着哥哥飞马赶到钦州,焦急护着姨母长达半月,姨母始终不醒,最后送回家的路上,就咽气了。
裴玄素突然想起当年,纷杂的马蹄,他焦急护送,都根本顾不上表兄曹青晔他们了。
当时他正匆匆在前面和大夫商量病情,突然后面传来纷踏的脚步声,有人喊夫人醒了。
他急忙拉着大夫往里狂冲,但人还未到,后面的纷杂声就转为哭声。
他冲进院内,表兄曹青晔和曹青晏掩面弯腰悲恸在房门前,阳光明晃晃,那哭音冲进裴玄素耳中,曹青晔哭着说:“姨母去世了!……”
他当时只觉天旋地转,裴玄素从小不得母亲喜爱,姨母心里惦记着他经常来小住,姨母是唯一给他母爱般的温柔慈爱的女性亲近长辈,那时候裴玄素是个少年,刚刚殿试不久回乡省亲,少年状元,才十五岁,不满十六,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意志风发被彻底抛却,他险些晕眩过去。
现在想想,当时姨母是回光返照。
正常的回光返照,没道理这么快的!
裴玄素一直咬紧牙关听着,他本来搁在一边扶手的右手,已经紧紧攒着拳,坚硬的碧玉扳指硌得他生痛。
一刹闪电回忆,裴玄素霍地站起来,他几乎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重重一脚踹在曹青晔的心口,踹得后者横飞而起,重重撞在邢架上掉下来,直接吐了血,。
“是你对不对!姨母回光返照,是你和曹青晏杀了她!是不是——”
裴玄素恨声,恨不得当场把曹青晔撕成碎片。
不是他,不是他!……但也差不多了,是父亲的人,子承父过,相当于他。
曹青晔剧痛蜷缩,他哽咽咬牙,泪如泉涌,是痛得无法发声,也无话可说的。
裴玄素暴怒之下,连踹几脚,他连手都在战抖着,最后还是何舟顾敏衡他们生怕主子盛怒之下把人活活给踹死了,扑上去抱住裴玄素的脚,“督主,督主!”
“主子!不要——”
裴玄素这才堪堪停了下来。
他双目充满了血丝,神色骇人,是要噬人一般,冷风呼呼灌进牛皮大帐,他白日来不及更换的染血又干涸的鲜红披风抖动划出凌厉的弧度。
裴玄素嗜血的目光盯着曹青晔,如果眼神是刀,曹青晔已经被千刀万剐。
裴玄素森然,对顾敏衡等人道:“撬开他的嘴,一丝不许错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