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心很难不柔软。
裴玄素仔细给她包扎好伤口之后,收拾一下,站了起身,她低头打量了一下伤口。
能抿唇狂奔,敢扑上木筏,安静坐下来,小小一团,安宁恬静。
她抱膝坐着,鸦黑湿漉的鬓发,好像回到最初相识时,她抱膝守在他病榻边的那个样子。
裴玄素赞她:“你准头真好,林里竹筏上做得一点没错,真勇敢,真厉害。”
紧张但一点都没出错。
沈星看了一眼伤口,包扎得很细密很好,她也扶着山壁站起身了,闻言抿唇笑,有些不好意思。
和他比差得远了。
被一个很厉害的人夸厉害,她都有些窘迫。
其实不是的,她哪能第一次就做到这样,上辈子跌跌撞撞学出来的,她懵懂了好久,撞得头破血流。
说起来,还是他,最开始虽冷厉钳制讥诮打击,却教会了她很多东西,同样刻骨铭心的一段经历。
她真不该忘记它。
沈星说:“你脱了衣服,我给看看伤口。”
地上还有用剩下的伤药和绷带,两人分辨着服下几颗药丸子,沈星感觉舒服了一点,她便对他说。
裴玄素负的伤比她多很多,蓝衣濡红半身,已经看不出还有没有在淌血了。
他说:“没事,都是皮肉伤。”
黢黑的山壁旁,他脱去上衣,露出精健的身躯。
从前襕袍缓行君子之姿,他很高,穿衣显瘦,但其实不是,他一卸了衣,呈倒三角型精健男性躯体,宽肩窄腰,紧实流畅,没有一丝赘肉。
这具身躯,沈星无比熟悉,又有些不同,但这是同一个人的。
她第一次,没有厌烦,没有恼怒,认真端详,仔细给他包扎。
药和绷带都不多,但万幸的是裴玄素的伤确实没有要害伤,最深的肩胛一处,重重一刺裴玄素及时后撤,寇承婴剑锋一扫,留下一个掌长最深处寸许的伤口。
沈星把绷带都用到较深的伤口,其余的撒上伤药就罢,很快就收拾好了。
裴玄素说:“我们走。”
裴玄素抬头望了望天很阴,沙滩的痕迹一场暴雨就没了,他迅速清理了荆棘草丛和血迹,把木筏拖回来,然后把两具尸体都扛上去。
此地不宜久留,他们还得赶紧去寻韩勃汇合,处理后续事宜。
河流有岔道,这边这条支流横向湍急如果不是打斗不会岔进来的,韩勃等人大概率追往另一条岔流去了。
裴玄素略略思索地形,迅速决定顺游而下寻韩勃等人。
沈星有些脱力,干不了太多重活,裴玄素也不用她,自己一个人就弄好了。
他还要背她,想到他身体,沈星死活不愿意。
最后两人把木筏推出沙滩,雨已经下来了,不过两人把寇承婴包绷带的油布撕了,绑在有包扎的伤口上面,一时倒没什么妨碍。
雨下来最好不过,可以解决很多痕迹问题。
一撑木篙,木筏汇入湍急的水流中,两人一起划船。
木筏随着波涛起伏,两人一个在筏头,一个在筏尾,裴玄素回首看沈星,女孩正一边帮着左右划船,一边顾着船上两具尸身怕栽下河麻烦就大了,手忙脚乱。
裴玄素不禁笑了一下。
浅浅的笑,但心内柔软一片。
苦海渡舟,有人愿意陪伴他。
他仰头望天,又回头大力掌着木篙,尽力稳住木筏,从入狱到父母去逝至今,长达将近半年的时间,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
裴玄素也没想过会这么快。
但此刻浪头颠簸,雨水打面,心内却有种紧绷极致后难得的宁静,心潮起伏,又有种逶迤如一江春水的柔软,难以言喻。
他终究微笑了一下。
仰头,长长吐了一口气。
……
沈星忙忙碌碌,雨水打在有些热胀不适的眼眶上,一片冰凉舒服,她一下子就振奋起来了。
手撑着捡的木柴作桨,她奋力左挥右挥,抬头望着前头那个仰头望天的人,她忽有种冲动,喊了一声:“裴玄素——”
裴玄素“哎”应了一声,霍地回首望她,身姿颀长如珪,粗衣不掩其风华,如荼艳丽的面庞一片沉着,撑篙在起伏筏头,稳稳而立,面露询问。
沈星摇了摇头,她问:“还有多久能赶上韩勃芳叔他们吗?”
“应该很快。”
裴玄素说:“韩勃追一段没追上,他会兵分两路掉头的。到时候,你好好歇一歇。”
沈星胡乱问的,不想他只让自己歇,她急忙说:“那你呢?”
说到这里,裴玄素垂眸瞥了木筏上两具仰面向天的尸首,他说:“我还有点事要做。”
九十九步他已经走了,现在就差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这时候,木筏颠簸又厉害起来了,他一返身用木篙抵住礁石,一撑,木筏一跃往下冲。两人没顾得上继续说,沈星也就不问了,裴玄素显然对后续的事情已经有了腹稿,她笃信他处事能力。
两人操纵木筏,穿过两段暗礁极多的激流,很快在下游和韩勃一行人成功汇合了。
一行人迅速把两具尸体拖上岸。
韩勃还在沉吟,裴玄素一上岸就道:“我去去就来,大约两三天。”
韩勃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了,撇撇嘴:“你去吧。”
他知道裴玄素是去坐实功劳了。
“两天,回来之后,你直接回龙江南岸的钦差大船。”
收拾后续的首尾,伪造痕迹,他最多帮他拖两天,没法更多了。
韩勃知道裴玄素处境,两人虽不怎么和谐,但也没打算和对方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