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房间,安安静静的,主人长久不住,长明烛没有点上,正午阳光外面很亮,室内微昏无声,垂帷地毯家具静静摆放在原地,好像两人出门前的那天一样。
这个房间,刷茬过后,又重新布置过了,除了添了个温泉浴室,就和从前差不多两样,没有轻纱乱吹的样子了,紫檀桌椅床具,橘红浅杏帐帷,看起来温馨又厚重。
很符合裴玄素的身份地位,又添了许多不经意的年轻人元素。
这个房间里面的布局和很多摆设装饰,都是裴玄素和沈星一起挑的。
两人很忙,但有点闲暇,就头靠着头在一起,窃窃私语笑声不断,布置两人的爱巢。
虽然当时还不安稳,但两人在一起就有了家,两人把当时齐国公府的这个房间当成他们新建的家了。
一点一滴,许许多多,垂帷帐缦的花纹都是两人一起选的,浅杏和橘红的颜色是她喜欢的,而石青色的床帐则是两人商量后裴玄素认为更遮光更适合睡觉休息的。
这些马蹄足的高几、紫檀木的玫瑰椅,镶螺钿的小圆桌,还有妆台衣橱以及小书房里面的一椅一案所有东西都是两人手牵手进库房里面挑的。
还有房里大大小小的摆设。
从西侧纱窗滤进室内灰红色地毯的阳光是那么亮,多少温馨,多少甜蜜,多少回忆,恍若眼前。
灰尘在阳光下挥舞着,活跃暖热,曾经沈星以为幸福美好未来距离她多么接近啊。
沈星突然哭出了声,她一直撑着,不敢在景昌面前哭,也不想在徐芳和邓呈讳他们勉强表露这些情绪,但人后,她终于受不了。
心里翻滚的情绪需要宣泄,她突然蹲下来,抱头无声哽咽哭着。
沈星哭了很久,大约有一刻多钟,她这才狠狠抹了脸上的泪水,站了起来。
这次她步伐快了很多,走到妆台前,窗台临窗非常亮,她这时候才把从贾平房中找到的东西从怀里取出来。
那是两枚小小的蜡丸,特制的,非常坚固,两头用特殊工艺牢牢挂上了一圈很小的褐色坚固麻线。
沈星其实只需要一枚,拿两枚是为了备用。
她坐下下来,对着妆镜,张开嘴巴,小心翼翼把那枚带麻线套子的蜡丸套进左边的大牙侧边,蜡丸在外侧。
她闭上嘴巴,尝试用舌头微微一翻,那蜡丸就能翻到她的上下大牙中间的咬合面。
嗯,是这样弄的没错了。
沈星张开嘴巴,重新弄好,这般来回尝试了几次,确定没有问题了,她最好把它弄回最开始的样子套在牙齿外侧,就阖上了嘴巴。
剩下的那枚备用蜡丸用不上,她把它踹怀里。
镜中人双目泛红充血,满面的泪痕,看起来似乎很冷静,但眉目神态掩不住那种伤恸。
沈星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她起身快步走到小书房里去,研磨提笔,铺了一叠信纸。
她给裴玄素写信。
提起笔杆,未写泪先流,一想起裴玄素,心口那种酸楚和梗痛难以言喻,难受得像快要死去一样。她不知道大姐心疾发作是什么感受的,但此刻大约也差不多了。
沈星无声落泪,尽可能像平常一样的笔迹,给裴玄素写了一封信。
她先是急切地道歉,为她先前的对峙。
——她真的不想的,但她没有任何办法。
沈星是知道裴玄素母亲的死状和惨况的,她深深明白也理解他的恨意,所以她满心的愧疚,是她错了,是她的不对,两个人之前全是她的不好,她甚至不敢祈求他原谅的字眼。
她只反覆道歉,说起大姐和外甥,小时候大姐的苍白和呵护,种种的艰难,请原谅她要去救大姐的。
沈星竭力稳住情绪去写,但写着写着,根本控制不在。
写到最后,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写了一句,“吾心悦于汝,永远如昔。盼汝长安,永永远远。”
满腔爱意倾注笔下,这个男人,她真的真的很爱他啊。
只可惜。
沈星心里难受极了,她不是傻子,沈星知道,这次之后,两人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是的,她确实打算出城之后,就不再让景昌回来了,不管如何,让二姐二姐夫直接带着他走。
她还能怎么办?
裴玄素的人生不仅仅只有爱情。
而她也是。
沈星缓了一下之后,她心里明白这件事其实就是个脓包,既然存在,它早晚会被挑破的,无法避免。
她恍然景昌的沉寂无声,不知何时起他很少来寻她,因为来找她很大几率会见到裴玄素。
景昌在惶恐,日日夜夜不安。
沈星一思及此,又想起裴玄素的立场和情感,她作为一个夹心人般存在,内疚心疼,又愧疚自责铺天盖地淹没她整个人,情感翻搅在一起,她整个人都被撕开成两半了。
人活着真的太难了。
但不管如何,不理景昌最后能不能成功离去,沈星心里很明白,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她和裴玄素之间已经出现了一道如鸿沟般的巨大的沟壑了。
这件事情不管怎么解决,都只能走向两个极端,两人再也回不了从前了。
她身上还流着景昌一样徐家的血脉,正常人会迁怒,可她是裴玄素相爱的人,他此刻大概憋着翻滚的情绪又膈应难受到了极致吧?
沈星摇了摇头,她掩额闭眼,片刻之后,睁开,把写好的第三页信纸晾开,她提笔在下一页信纸上顿了一下,终究是刷刷地写起来了。
对不起,你有其他生命之重;我也有。
我绝对不会落入敌手,让别人用来要挟你和朝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