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一般,沈星头脑嗡嗡,她霍地侧头望身侧的裴玄素,愕然恼怒。
裴玄素也侧头,紧紧盯着她,那双漂亮凌厉的丹凤目此刻蕴着浓郁翻滚的隐忍情感,眼皮子上下一层的热汗,他紧张盯着她,眼里有孤注一掷的决然,还有一丝祈求。
那双黝黑的瞳仁,一刹情绪翻涌开了暗涌的花。
殿门大敞,暮色的风灌进来,两人一瞬不瞬的对视着,沈星呼吸也很重,她被急召召进宫的,快马一路此刻还喘着着,两人都一头一脸的热汗。
她紧紧攒着拳,一刹那想了很多,她可以拒绝,但她知道裴玄素越过赵关山之死带来的坎正在要紧的关头。
她要是拒绝,他不会怪她,但对他的影响必然相当巨大。
这个坏家伙!
肯定是吃定她顾忌这个了!
但沈星也没办法,私下彼此的小矛盾和别扭是私下的,眼前这样的情况,她肯定不能给他拖后腿的。
给他拖后腿,也就是拖自己后腿,连大家都牵扯上了。
这怎么行!
沈星气得不行,但她咬唇一会儿,最后还是抬头望上上首。神熙女帝一身明黄色团龙龙袍,负手站在御案侧,盯着她。
沈星情绪也翻涌起来,她咬着牙,最后哑声说:“是的,陛下,我也愿意!”
神熙女帝盯着沈星那张脸,其实她越大,鼻梁和嘴巴就越有几分她祖父的影子,一刹神熙女帝恼怒:“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简直辱了你伯祖一世英名!”
神熙女帝一拂御案,笔架飞了过来,不过没砸中沈星。
神熙女帝恼怒过后,冷脸喝道:“滚下去!”
梁恩上前一步示意沈星,沈星低头着,起身退出去了。
偌大的金红大殿内。
神熙女帝盯着裴玄素片刻,冷哼一声,半晌:“召何钰进来,这就拟诏。”
何钰是今日当值的中书舍人,当场就拟了赐婚圣旨,神熙女帝抬了抬下巴,直接交给裴玄素,让他自己拿去中书省走流程。
那种无声的紧绷氛围在圣旨开始拟写一刻,陡然消失不见。
裴玄素紧绷的后脊慢慢松下来。
他知道,自己过关了。
裴玄素接过那卷明黄圣旨,双手捧过头顶,跪叩谢恩,沙哑的嗓音,很难形容这一刻的翻涌的情绪和感受。
等他起身,慢慢退出殿门之后。
神熙女帝道:“把加恩圣旨一并给侯府颁下去。”
何钰躬身,稍稍询问,回到小桌前,提笔快速书写。
神熙女帝瞥了一眼小桌和何钰,曾几何时,少年裴玄素也曾在这张小桌上当过何钰拟旨的工作。
当初谁也没想到,那个深得她赞赏的两分年少骄持的飞扬少年状元郎,最后会成为东提辖司督主和宦营的掌军,取赵关山而代之,掌无数特权的阉宦特衙事。
不过,神熙女帝淡淡收回视线,忆起方才裴玄素和沈星的那个眼神对视的交流。
两人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情事从这个眼神倾泻而出。
不过,这倒也是好事。
……
沈星半小跑出了殿门和长长的宫廊之后。
宫廊朱红,半人高的偌大宫制绢灯烟黄色,在风中晃动,雨后的潮湿,暮色已经彻底笼罩的大地,远处高矮的金色琉璃瓦和朱红宫殿没入一片黢黑之中。
她这个方向,斜对着永巷。
她很久没见过爹爹了,望见永巷就很想念,有一瞬很想去看看爹爹,但理智很快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她不能给爹爹带麻烦。
想起爹爹,就想起去世赵关山对父亲的关照,现在裴玄素接手了。
想起这个人,她就生气。
但无论如何,她到底亲口答应了。
沈星很久没有做过小女孩的动作了,她跺了跺脚,双肩绷紧片刻,又垮了下去。
前面引路的小太监回头催促,她只得跟着小跑了下去。
……
前后脚,同样的出殿门,不过裴玄素的品阶和身份,他走的是须弥台基的正前方。
雨已经停了,暮色到了尽头,西方天际阴云被风吹开一线,露出一缕残阳,橘红色微微染上了傍晚最后的暮色。
风很大,呼呼卷起不远处蒋无涯的白底黑甲黑披风和裴玄素纁红艳赤的曳撒下摆。
宫灯晃动的橘色灯光下,他的飞鱼服下摆的金红彩蓝绣纹在粼粼微闪。
过了这一关,彻底把东西提辖司和宦营攒在手里,裴玄素紧绷的心一松。
丝毫不在意料之外,更是清理之中,但真身过这一趟,生死和皇权的重压之下而过,心潮没法不起伏不翻滚。
尤其是裴玄素才决然不久,皇权肆意欺凌他,他就竭力凌驾掀翻这皇权又如何!
种种情绪夹击,但当迈过了事业上的坎,拿着那卷明黄色的圣旨沉甸甸在手心,他站在高高的须弥座台基上的时候,他低头看,心里却是无法抑制的涌起了激动和喜悦。
——他真的把赐婚圣旨拿到手里了!
那一瞬的从苦难中开出了华丽的花朵,满满涩苦中终于尝到了一丝沁甜的蜜。
他热泪盈眶,情绪根本压抑不住,裴玄素仰头,隐忍了片刻,才算控制下来。
然后,裴玄素一低头,就望见了蒋无涯。
驻守宫禁一直都是神策卫的正责之一,太初宫大广场外,也是神策卫巡岗的巡守范围之一。
三法司差事已经告一段落,蒋无涯今夜当值。
他巡检到了太初宫不远,一抬头,就发现了拿到殷红艳赤如火如荼的身影。
距离太远,看不清彼此的神情,但蒋无涯这一刻感觉对方淡淡勾唇,带着一种凌驾于他的恣意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