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一瞬战栗了一下,她仿佛看见上辈子的裴玄素。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了,她被带到了裴玄素的身边,梁恩轻叱一声,她慌忙跪下。
神熙女帝高居御座,低眼打量眼前这个小少女,脸很小,双眉弯弯杏眼细嘴,眉目稚嫩,湿透的碎发贴在她的脸上,脸色冻得青白,双眼紧张带着惶然,但偏生硬撑起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敢。
很矛盾,很青稚。
女帝冷冷道:“谁给你的腰牌?”
这个事情,沈星已经和裴玄素商量过了,地道一般情况下绝对不可能泄露的。
裴玄素这件事,属于民不举官不究,不抓起来没人察觉,这也是沈星一开始的打算。只是一旦把诸多蛛丝马迹串联在一起,就很难说。
原来,裴玄素要处理好这些东西,把沈星模糊掉后,他才去太初宫的。
但那天他平静孤注一掷着实触动了沈星,沈星突然生出一股冲动来,她说她也想去宦营。
——沈星重生之后,困于内宫,太多讯息的空白,她其实也不知具体要怎么做才好?
但当时看着裴玄素的眼,突然给她生出强烈冲动,对啊就是要拼,哪怕前路不清,先走着再说!
她想挤出去,先挤出内宫,不要再束手束脚!
她求裴玄素把她扯出来,她借口她有个侄子在暗阁有危险,她想出去。
要么裴玄素本来就没能过女帝一关,两人一起死;要么裴玄素过了,但女帝挥挥手,处死了她;要么牵藤挂瓜,两人一起过去。
沈星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是姐夫,大姐说过这些年我都没见过外头,姐夫就给了我两个腰牌,想让我偷偷见一下世面。”
“令牌我藏在沟渠里,下大雨,我不知道……”
女帝怒极反笑:“好大的胆子啊!”
但沈星知道,女帝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对两仪宫发难;同样,她爹也不会有事,正如徐家人没入宫廷十数年,女帝不闻不问也没处死。
那是因为徐家声威犹存,军中朝中还有好些旧部,徐家这几个人不算什么,但也确实没有必要杀了。
人是太祖夺爵下狱的,她也不给平反。
沈星冒险,只冒险她自己一个。
女帝盯着这个浑身战栗的湿透小少女,将视线移到裴玄素,一触挪回,她冷哼:“那你为什么帮他?”
落汤鸡似的少女面上慢慢染上一层薄红,“我,我喜欢他……那时候他在外廷行走,我经常能看见他,和他说话,他还帮过我,……”
少女情怀总是诗,虽然这套说辞出来,不管沈星还是裴玄素都没有了尴尬,两人都很紧张,度秒如日!
沈星颠三倒四,絮絮叨叨说着她和裴玄素的“过往”,女帝面无表情,也不知有听无听。
沈星的声音渐渐停了,她锐利的目光落在沈星的脸上,沈星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冷,她的嘴唇不受控制轻颤着。
“你想嫁宦侍?”
女帝流露出一丝轻蔑和厌鄙,她冷冷道:“你辱没了你的伯祖!”
沈星脑子嗡一声,她其实不记得她的祖父伯伯们了,但这一刻,她心蓦地一紧,几乎是刹那,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沈星倏地站起,梁恩等太监一个箭步上前,她忽然大声说:“不,不是!我没有想嫁给他——”
她忽然泪流满面:“我想给陛下做女官!景昌在暗阁,可我总觉得不好,他们跟着两仪宫我心里不踏实,我总觉得有一天会不好!”
“我想像二姐一样,给您效命。若是以后……求陛下给我们家的人一条生路!能回归市井就很好了——”
沈星之所以会赌一把,是因为有她二姐这一个先例。
徐家虽算站在皇帝那边,但她和二姐也姓徐,留着她总比杀了她有用。
沈星声嘶力竭,眼泪哗哗,说到皇帝那边的种种不好,她真情流露,她也不敢牵扯裴玄素,怕连累他,只拚命说自己这边的。
“就你这样的还当女官?”
久久,沈星终于停下来了,她双目红肿泪模糊,一瞬不瞬卑微祈求仰望神熙女帝。
女帝转动眼珠子,打量她,心里冷嗤一声,只不过话说回来,徐家的女儿既自己靠过来,留着也未尝不可,或许将来会有什么用途也不定。
良久,上首浑沉的女声终于响起,有如天籁。
“记住你说的话。”她终于对裴玄素道。
至于沈星,她哼笑一声,“如果你在龙江有功,那朕就让你当女官。”
安神香息袅袅,压抑的低气压始终贯穿全场,在女帝发话之前,谁也猜不到她的心思。
如同水中快要窒息,一刹提上露头,铺面的空气灌满了心肺。
裴玄素沈星狂喜。
两人伏跪应是,女帝厉叱:“滚下去,来人,着此二人发回莲花海!”
两人立即起身,倒退着往外走,即将退出门帘的时候,听见女帝吩咐左右:“明日下旨,将莲花海所有阉人,尽数充进十二团营作补充兵甲。”
剩下的,沈星听不到了,她被带进一个小偏房,脱下湿透的宫女服饰,换上一身蓝色小太监服。
她和裴玄素将被带回莲花海。
沈星心情还没恢复过,又添欢喜,两者混杂,悲喜交加,冲得眼泪都下来了——十二团营即是宦营,因为提督是宦官,大小掌军和兵甲阉人比比皆是。
沈星换了衣服,腰带还没扣好,她急忙打开房门,裴玄素在外面等她。
他一脸的干涸血迹,伤口一动还渗血,她赶紧递给他一方干净手帕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