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厉声:“传朕旨意,中书马上拟诏,将皇太子马上召回东都!不得有误!!立即,马上——”
“还有,马上飞鸽传送战时军令,停驻虎口关的所有新旧将领兵丁俱不得动,不管任何原因,违者一律诛九族!!”
一声厉喝,整个太初宫都震动了起来,疾速纷踏的脚步声往外飞奔而去。
……
兵马不动这个不说,战时状态可用信鸽——不过明太子早有预料,他的计划并非动兵马。
而召回皇太子,需要明旨和传旨天使亲至的。
在传旨队伍快马疾出东都之际,明太子已经得讯了。
夜深了,但他还没有睡。
一盏灯烛轻轻摇曳,照亮了窗畔方寸之地,黑釉罐和青色的小花安静放置在窗台上。
明太子侧耳倾听外面纷踏中夹杂的有节奏男声喊声,分辨片刻,喊声重复三次,停了。良久,他盯着无声舒展叶脉的青花,不由叹道:“当真了不起啊。”
所以,他不能留下裴玄素。
霏霏细雨无声而下,像薄雾,明太子慢慢抬头,抬目盯着窗外灯檐下那片迷濛的春雨。
义兄弟成死仇。
裴玄素若不死,必成心腹大患。
一盏孤灯,明太子垂下眼睫,复又抬起,他轻声说:“只可惜,晚了。”
裴玄素果然很厉害。
只是很可惜,已经晚了。
……
传旨天使一路顺着黄土驿道往虎口关快马而去,预计明日上午辰时左右就能抵达。
但他们注定永远就抵达不了目的地了。
跑到京畿东郊容县一带,两山相夹的黑乎乎驿道之中。京畿繁华,尚有零星的车马商队挑着灯笼在连夜赶路,沓沓急促的马蹄声,明黄旗帜和膘马禁军,簇拥当中数十骑宣旨太监仪仗。
商队骡马纷纷靠边停下,看宣旨仪仗禁军飞驰而过。
然就在拐过大弯的一刹那!两侧山麓骤然近百的粗布棉衣人抬身站起,手持三连发的精铁弩.箭,霎时举起,“咻咻咻!”数百精铁弩箭齐发,不停歇紧接着抄起再度急发,连续十轮。
箭矢如雨,整个宣旨队伍大乱,惨叫马嘶,彭彭倒地,结束以后,无人生还。
……
昨晚一夜未眠,皇帝肃清了一遍暗阁,暂未曾将这个隐藏在他幕僚之中的奸细捉出来,但高子文陈桥等七人已经被客气请进营房之中,后者也表示理解,并急皇帝所急,人人焦灼,或踱步或沉思忖度这个奸细究竟是何人?
众人的表现被暗中观察的暗卫一一禀上来,皇帝蹙眉沉思。
除了这七人以外,其余当时在梵州的心腹文武,甚至留在京中的,他表面不动声色安抚众人,但都持怀疑的态度一个个反覆思忖过。
幕僚中的奸细一时未能这么快有所获,但楚治之死那边的现场却出现了重大的现场线索。
一夜春雨霏霏,崖壁的风又大,把藏在刺客消失的那处陡崖壁上的、属于刺客的那件黑斗篷浇透,吹出一角来。
斗篷位于崖顶往下十丈左右的高度。
应当是刺客在那里提前藏了自己的衣物,刺杀完成逃到这里,利用悬索一跃而下,飞速扯下斗篷和外衣靴子,而后背上他原本藏的衣物包袱,一荡,从另一个地方飞速重返崖顶,再从另一处草树比较高容易隐身的地方上去,把新衣服鞋子一套蒙面巾往怀里一揣,重新汇入追踪刺客的自己人队伍中。
于是刺客原地消失,谁也找不到他了。
但天网恢恢,半夜淫雨,把塞在崖壁下十丈的黑斗篷等物浇透,风又大,吹出了一点。
崖顶现在十二时辰有人守着,一下就发现了,这才惊觉底下凸出一点那块岩石之上,原来有个窟窿的。
一下子就把那个刺客的逃跑路径和方式确定了!
甚至等取上来衣物,还能一下子确定刺客身形和脚板长度等等的细节,能瞬间大幅度缩小嫌疑范围!
拿住刺客和奸细后——这两个有可能是同一个人!甚至还能顺藤摸瓜一下扯出大大小小一长串。
“范先生呢?”
“属下刚见范阁老的仆僮提了药盒来。”
皇帝点点头,“那稍候待范先生服药之后,再告知他,让他过来。”
皇帝目眦尽裂,闻讯立即就带人往出了行辕,直奔崖顶去了。
他亲自探头一看,果然见底下十丈左右的峭壁位置,一块扁长的大岩石上,露出了一遍黑斗篷的衣角,浸透雨水,风吹猎猎拂动间,还隐约望见有一角暗橙外衣颜色,还有一个黑色靴筒的角。
视线阻碍之故,若东西不恰巧被吹出,绝对没有人能发现这看起来算比较平整无处下脚的峭壁,还有个窟窿在那里。
皇帝直起身,语气森然:“拿长绳来!覃怀,你亲自带人下去,把下面的情况看清楚,把东西都取上来!”
覃怀肃声:“是!”
……
皇帝带着人呼啦啦上了东边的事发山崖,韩勃传讯说是有了重大发现找到物证了,正在崖顶往下放绳取。
但裴玄素一点都不高兴。
现在每有一样变化,他都有一种明太子的计划往前推进了一步的感觉。
神熙女帝的召回圣旨没有这么快到,在这最后的一个多时辰中,他的心咄咄重跳着。
雨已经停了,春日的阴云在天际风中急速盘旋着,风云变幻,天地变色,犹如一张阴暗大嘴,张开吞噬底下的一切。
裴玄素脸色沉沉,眉心不祥跳动着。他抬目,远方山顶崖壁方向隐约可以望见护军人影晃动,代表明黄帝皇仪驾的旗帜挤不上崖顶,在往下一点的地方猎猎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