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头戏将在两天后的三司会审。
两人并未说了太久的话,昏暗的狱道之中,裴玄素瞥一眼身侧的绿色官袍下摆,薄唇紧抿,快步离去。
登上最顶层出了大狱的正门,刺目阳光重新出来在眼前,赭衣宦卫番役鱼贯涌上列队,牵过膘马。
裴玄素单手握缰,上马之前,他侧瞥一眼狱门,冷厉眼神。
“走!”
长靴一踩马镫,翻身而上,马蹄猎猎疾驰而出。
……
现在时辰不迟也不早,裴玄素直接回府了。
裴明恭一听见前院大侧门打开,滚雷般的马蹄声直入,他马上丢了蹴鞠藤球,掉头往那边冲过去。
裴玄素强颜欢笑,勉力安慰了哥哥,好不容易把他哄回去自个洗澡吃饭去了。
日暮余晖,残阳似血。
裴明恭一走,他的笑容顷刻敛了,脸上像涂了蜡一样僵硬一片。
这个偌大的院落青松苍苍巍峨,还有不断自动注入烧热的温水的假山池子,九狮争珠的那颗滚球在水蒸气中不断翻动着。
裴玄素喘息却很重,他咬紧牙关站着。
伸着手,慢慢抚上自己前襟放置那两封信的暗袋。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遭遇这等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
他呵呵冷笑两声,“想不到啊,我竟这般抢手。”
他讽刺一笑。
但确实,今时今日裴玄素,已经没什么人能够忽视他了。
连两仪宫皇帝都视他为致胜武器,对他裴玄素抛来了橄榄枝。
只可惜这橄榄枝是黑色的。
“究竟是谁?!”
他胸中恨如火烧,经过两天时间,他已经彻底消化这件事,究竟是谁?!这个幕后黑手第三者是谁?
一瞬间,裴玄素敏感想到瀛州陆通船行的那第三拨神秘人。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又为什么能知道这么多的秘密?
还有那个失踪九皇子,又是哪个?还活着吗?
这个幕后黑手的第三者和第三拨人会不会就是他的?!
裴玄素一瞬间想起当初他自龙江初返之际,在懿阳宫神熙女帝居高临下审视他的那个异样眼神。
刹那他几乎汗湿重衫,毛骨悚然。
裴玄素现在可以肯定,当初他从蚕房出来后,若是去太初宫的速度再慢一点,他是必死无疑了。
他这是多少次和死亡擦身而过啊!
“是谁?!”
“是谁——”
他厉喝,锵一声抽出长剑,狠狠砍在花坛上,很快将一圃的青松矮树砍了一个七零八落。
他扔了剑,慢慢栽倒在台阶上,掩面失声痛哭。
怒恨极致,惊疑到了尽头,正事几番起伏想过,这种种情绪到了尽头,转为一腔悲怆。
他的父亲啊!
他那么好的父亲,原来只想牺牲自己,保全妻儿和一家人。
他有满腔的抱负,他兢兢业业为民请命,他温厚而儒雅,他一腔爱子之心,他还想着看他娶妻生子呢,笑着说过以后老了含饴养孙,曾孙也行。
他那么好的一爹爹啊!
竟然死得这么不明不白,白白牺牲了。
若他九泉之下有知,该有多难受啊!
裴玄素泪如雨下,他转身,往西路第三进大院飞奔而去。
那个院子被裴玄素改为了祠堂,正中放置了他父亲裴文阮和母亲曹夫人的神位,两侧小些的阶山之上,则放在一同在这场变故中死去的族人灵位。
祠堂很大,一共十来个神位空荡荡的,正前方的主阶山孤零零只有两个神位。
裴玄素慢慢在供桌前的蒲团跪下,他哽咽,膝行上前,一把抱住那两个神位,痛苦失声。
他打翻了供桌上的酒水,黑釉碗里的冷酒兜头淋下,浇了他一脸一唇。
他把父母的灵位小心放回去,疾步拉开祠堂的大门,“拿酒来!给我拿酒来——”
酒水入眼,刺激得他两眼火辣辣的,唯有烈酒入喉,才能宣泄他此刻翻滚的情绪和凄然的悲怆。
两个很大的黑釉酒坛被搬了进来,冯维在廊下放了一个,只搬了一个进去。
“都搬进来。”
冯维无法,只能都搬进去,他暗骂那个不懂办事的仆役。
裴玄素拍开泥封,他要烈酒,现在他要的什么都不会缺,搬来是最烈的高粱酒。
裴玄素捡起地上的黑釉碗,直接舀着喝,他很久很久没碰过酒水,这是家里出事后第一次,瀛州阁楼祭奠那半碗不算。
烈酒入喉,火辣辣直冲胃腹,一下子他眼泪哗哗尽数逼出。
他把黑釉碗扔了,举起酒坛冲着嘴里灌,扔下坛子伏在坛口痛哭。
如此往复。
门外的冯维邓呈讳孙传廷三人急得不行,他们眼睛也泛着红,冯维低声交代一句,赶紧往大门外冲。
他们拦不了的,唯有寄望星姑娘早点下值回家,好歹劝一劝。
该杀千刀的烂人,那个该断子绝孙的幕后黑手,去死吧!
冯维自己也狠狠一抹眼泪,稍稍整理一下,用雪揉了揉眼睛和脸,这才冲到门房。
“星姑娘回来了吗?”
……
沈星在东提辖司的监察司院子上值,做的也是监察司的平常工作。
今天没轮到她出外勤,她和两个叫陈雨和贺云溪的同僚来回跑西提辖司,总算这边的值房大院布置起来了。
申正上下,裴玄素从大理寺狱离开之后就直接回永城侯府了;赵青巡了巡西提辖司那边在外朝和刑部大理寺的人,也绕回来了。
呼啦啦一群女官女卫下马,赵青拿着马鞭快步进屋,在值房坐下。
下值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