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低声说着说着,不免就说起刚才冯维出来之前,从裴玄素衣箱底层取出来揣进怀里贴身收着的东西,邓呈讳问:“已经备妥了?”
这是裴玄素日前吩咐准备的。
从这东西之上,三人已经提前嗅到鹰扬府倒塌的前哨味道,因为这份东西,里面包含了一群他们痛恨已久的人。
这群人也姓裴,正是宣平伯府裴家的人!
提起宣平伯府,冯维目露凶光:“你放心,主子亲自过目的,已经备妥了。”
一时之间,连方才的期待忐忑和祈求之色的驱去了,冯维三人咬牙切齿,面露极度痛恨之色。
要说他们连主带仆,最痛恨的,宣平伯府当居第一,没有并列。
连两仪宫和范亚夫这些等等的人物,真去排一排都及不上宣平伯府。
亲人的背叛才是最痛最恨的,如果可以,裴玄素连带冯维几个,恨不得将那些姓裴的立即拖出来,亲手千刀万剐才好!
想起公子经历和诸多死去的同伴,连一向寡言的孙传廷都喷了一口气,面露忿忿:“公子既然让准备了这个东西,估计没多远了,鹰扬府赶紧垮吧!”
他们都快等不及了。
……
被冯维三人说中,还真的不远了。
沈星忙起来,聚精会神,到了午初时分,她渐渐就差不多把线图都绘全了。
纵横交错的线,红的黑的,一条条自京畿和虎口关的两个鹰扬府总府通往各方,采买了各种东西又或者贩卖了各种东西后,重新汇回鹰扬总府,又或者流向各卫。
绘到最后几条线的时候,沈星手脚并用,持矩小心画着,刚停下手,一侧头正要说话,却“彭”一下和裴玄素撞了一下脑袋。
她哎哟一声,还来不及揉脑门,突然就愣了。
她侧头,发现裴玄素正近距离望着她。那双长翘蝶羽般的乌亮眼睫,丹凤目此刻眼睑垂下,有一小片阴影朦胧覆盖,他那双眼神锐利的瞳仁此刻却暗黑一片,用一种看不懂深沉目光盯着自己,一瞬不瞬。
她忽然抬头,他来不及挪开,她仿佛骤然撞进两口黑深的幽潭之中。
猝不及防,被看不懂的情感骤然簇拥包围。
但沈星两辈子都没谈过情爱,她在这方面懵懂笨拙得很,她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裴玄素这目光太深了,很异样,怪怪的。
她汗毛都竖起来了,用力眨眨眼睛,小心翼翼问他,“二哥?……”
怎么了?
这个眼神,她甚至一下子想起上辈子的那个他!
她突然发现,前世的那个他,也经常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就不说话,无声静静看着。
她觉得很怪,有点害怕,立即偏头避开,有时还骂过他。
他阴着脸,一言不发就走了。
之后,要么他几天不见人;要么他那几天就会在床上狠弄她,比平时要难受得多。
显然是心情不虞。
猝不及防的,突然对上裴玄素这样的目光,沈星唬得笔都掉了,她慌忙捡起来,惊慌看着他。
本来沈星这些时日确实成长了许多的,她心里甚至对这正绘的这图有自己的想法,胡服高髻,颇有几分柔韧飒爽和自信,有点像她小时候崇拜的女官姐姐们了。
但这会儿一朝回到解放前,就像裴玄素初识她时那样惶慌,心彭彭彭跳得仿佛要蹦出来一样。
“怎么了星星?”
裴玄素惊诧,他一时收不住目光,正惊慌,但沈星的反应也太大了,他不由把自己那点慌张丢在脑后,赶紧去扶她,“我吓到你了吗?”
不至于吧,他没这么吓人吧?
就算他丑得吓人,这么久也该看习惯了呀,况且他不丑啊。
裴玄素十分惊讶。
他忍不住摸了摸脸,“二哥妆画坏了?”
他急忙掏出荷包的小靶镜,照了照脸,皱眉端详两眼,也没什么啊。
他这个动作有点儿好笑,前世的裴玄素绝不会这样做的,沈星“噗呲”一笑,心里登时就一松了。
她肩膀一垮,也不由觉得自己有点惊弓之鸟,太怪异了,她十分不好意思:“没有没有,刚才有点反光,好像这边没有眼珠子似的,又有阴影,我唬了一跳。”
她胡乱扯了个借口。
不过也确实任谁也想不到那个原因。裴玄素松了一口气,吓死他了,刚才差一点,他也以为自己露馅了,向来内敛不缺城府现今又添了深沉的人,方才都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惊慌。
生怕十划没有一撇,就被她看破。
一切都没可能了。
他心里一松,人也恢复自然,不由一笑:“你这什么眼神。”
裴玄素一身深紫绣银的赐服,繁复华丽又深沉内敛的色泽,衬得他有一种深邃优雅又如黑豹的危险感,他已经坐直起身了,视线落在舆图上扫了扫,冷笑一声。
他也不想继续方才的话题,怕沈星发现端倪,于是问:“星星,你有什么发现了吗?”
一说起这个话题,沈星当即一醒,她立马说:“有!”
别说,还真有的。
舆图地毯上,一个靡艳颀长摄人;另一个柔韧漂亮,为了平时着装,沈星耳环都很久没戴了,用一根茶叶梗剪短塞起来,光秃白净的耳垂此刻在灯光下无声泛着一种瓷色一般的洁亮光泽。
两人对视一眼,裴玄素居然在她眼睛里看到同一种东西,成竹在胸的眸光。
他不由一下子来了兴致,“好,那你说说。”
不过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又侧头望了她一眼。自己心里松懈之后,不免忆她刚才,沈星刚才的反应真的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