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能这么顺利打开局面,赵青算得上一份功劳。
反正沈星和她的上司关系就是这么复杂。
这次裴玄素生病来势汹汹,沈星担心得几乎一整天都待在他房里。
她闻讯要跑过去的时候,赵青却拦住她,还严肃告诉她,让沈星勿要和阉人过分亲近。
但沈星没听,还是去了。
于是赵青就命人就给她派了一堆的工作,不但找人去铜铁案那边吩咐了,还不许她请假,另外还给了一大摞监察司的文稿给她整理。
不然沈星也不用这么加班加点。
但她还是死活没依赵青的意思不太管裴玄素回去。
沈星说的时候,语气挺寻常的,还有点见他清醒的开心,避重就轻,好像她本来就应该忙成这样的样子。
但裴玄素何等人,他几乎一听就懂了,面上不禁阴了阴。
赵青无非就不想沈星和他过从甚密,乃至担心沈星有可能和他发生感情罢了。
赵青是神熙女帝的外孙女,出朝任监察使去监察东西提辖司多年,她知道那块铁牌,更清楚阉人的定位了。
他轻轻抬起眼睑,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带着一种着迷,静静地看着低着头正在剥橘子皮的沈星。
他说嘴里没味儿,让她给他剥个橘子,她就赶紧起身,去拿了个橘子过来,低头剥了起来,还把白色的丝络撕去。
她纤细的十指特别灵巧,手指头圆滚滚的,有一颗秃了指甲,可能以后都长不出来了。
但依然十分的美丽。
她的侧颜背着光,她抽条了,长得快,婴儿肥都少了,好像一下子长成了一个美目盼兮的中少女。
但柔软体贴的心,从来未曾改变。
别人怎么唾骂他恨不得他就此死去,唯独她,始终看他诸多的好处。
陪伴他,照顾他。
她坐在他身边,裴玄素一直郁躁的心好像一下子静下来,有种心灵皈依贴近的感觉,还有甜蜜的感觉。
“星星,要是二哥病很久,那,你会照顾二哥吗?”
他忽然轻声说。
沈星一愣。
她抬头,发现裴玄素视线越过她,就能望见小圆桌的文书,她不禁搔搔头,裴玄素这么聪明,肯定猜中了。
不知为什么,此刻裴玄素,总让她有一种感觉,他很没有安全感的感觉。
明明是那么厉害那么强悍的一个男人。
“呸呸,你胡说什么呢?”
沈星赶紧呸掉,她也挺累的,两个淡淡的青眼圈,快变国宝了,不过裴玄素这会好了醒了,她就很高兴,看起来精神活泛的。
她忍不住说他:“你也得多休息才行。不是说了么,把自己照顾好了,才能走更远的路。”
“你这样,怕不到四五十就一身病了。”
裴玄素心内,不禁苦笑,他都不知能不能活四五十呢。
他很执着,又追问一次:“你会照顾二哥吗,”他顿了顿,“假如二哥病很久,或许甚至……瘸了,伤了,断臂残了。”
这话说得。
但她已经呸过一次了。
沈星有些疑惑,不禁抬头望着他,裴玄素斜靠在软枕上,一瞬不瞬望着她,他那双漂亮又苍白的眼睛,两人对视上了。
窗外索索雪声,这会是白日,有雪色和天光自他床后的厚纱窗透进来,不过被靛蓝色的绸帐挡了大半,烛架上的烛光投到屏风上,有一半投到床前。
前些天,他来在铸造局问人的那天,沈星忽然有种感觉,觉得他很像上辈子的裴玄素,让她不知所措。
可现在又不像了,他躺在床的样子很脆弱,皮肤白得半透明,眼睫下的黢黑瞳仁有点点碎光,仿佛一触就会消散。
沈星小声说:“会啊,为什么不会?”
“但你别这么说了,好端端怎么咒自己瘸了残了的,……”
他这辈子对自己这么好,这个年轻崭新的裴玄素,看着他瘦削苍白的面庞,她很小声说:“我会照顾你的,给你端药,陪你说话;还有整理文书,帮你写东西。如果能做的事情,我就帮你做,让你好好休息。”
“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千万别轻易就让自己残了,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果真残了,该有多难接受。
虽前世今生两个轨迹,但性格还是该有很多一样的地方的吧?
她还真认真地假设起来了,她能做什么呢?他现在有大夫,身边有人,她照顾他又能做些什么,工作上又能替他分担什么?
一一假设,一个个把自己能做的事情掰着指头数出来。
有热意上涌眼睛,鼻端都有点发酸,很酸,心里一种甜蜜和酸楚搅合在一起,让人有种强烈落泪的冲动。
裴玄素强忍过这一波冲动,他慢慢闭上眼睛。
沈星端着他吃过的橘子碟子出去了,她去隔间洗手,没有热水,她还喊人打一点来。
外面是她柔软又清亮的嗓音,沈星逐渐褪去了当初认识的那点点怯,变得大方起来,但那种恬静如春的声底始终不变。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待人很真,就如当初他病重,没人顶着,她一个人拼了命自己顶上;假如有人,她就甘于恬静,从不抢功,把自己能做的尽力做好了。
她就像一个烙印,已经深深烙印在裴玄素的心上,抹不掉,除不去。
但裴玄素也不愿抹,不愿除。
他放开自己,用意识海颤栗的双臂去拥抱这个烙印,贴近这个烙印,他深深的闭上眼睛,去感受它,赞美它。
裴玄素从不认为喜欢上她是一件不好的事,哪怕他遭遇了那样的反覆煎熬和痛苦,他亦甘之如饴,从不言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