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真的很需要清醒一下。
……
水很快就抬过来了,一桶桶注入隔间簇新的樟木大桶,冯维几个不敢违逆他的意思,但生怕他的身体,加了一点热水进去,水微冷的程度。
裴玄素一碰水就发现了,但瞥了一眼低着头的冯维几个,他不由泄了气,哑声,“行了,出去吧。”
房门掩上,裴玄素自己亲自把门窗卡上检查了一遍之后,才去了浴房,一件件把衣物卸下,最后只剩一条贴身的绸裤,上了木级跨进浴桶中。
微冷的水浸透身体,他把脑袋也沉进冷水中,良久,他才哗一声浮上来。
水珠沿着他乌黑亮泽的发根淌过光滑的脊柱和肩膀,遒劲的肌肉线条随着他的动作张翕,他深深喘息着,双臂趴在浴桶边缘,抬手抹了一把脸。
裴玄素忍不住伸手,把了一下自己的左手脉门。
——他自己也发现了自己好像有些病态。
他发现自己对沈星除了情爱,好像还有一种执念,夹杂着阴暗的情绪快爆表了。
朦胧绝望,高烧垂死,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他真的脆弱过。熬刑熬得他死去活来,强撑穿地道出宫,那一日变化之大,目睹父母惨状,之后豁出去杀那一伙番役狱卒,身体和意志濒临崩溃重病那两天,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去。
她强迫大夫背着他,冒雨回到药房后院小房子去苦熬的那两天两夜,沈星不知道,他曾模模糊糊醒过,耳朵听不清,老大夫和她在床前对话,他耳朵只有隆隆的声音,眼睛也是,竭尽全力睁开一点眼缝,可一切都是模糊不清。
他拚命想发声,可身体纹丝不动,喉间没有一点声音。
短暂又模糊,恐惧又悲。
唯有那个始终抱膝、时不时探身给她掖被子和他喃喃说话,很瘦弱很疲惫,却始终坚守在床前保护他的瘦小身影在。
初时模糊人影,后来看不见了,她喃喃的声音,很小又很大,在他高烧垂死中,时不时出现。
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和归附感。
他就是想拚命抓住那个声音,一直挣扎,才最终得以醒转过来的,大汗淋漓,浑身湿透。
执念、动容,情爱。
三者混合在一起。
一旦意识她真的要离开自己,他就生出一种恐慌,他有时候甚至真的恨,他身边剩的人已经不多了,为什么还要夺走她!
他甚至产生了很多的敌意和阴暗情绪,整个人一下子被阴郁覆盖。
那个该死的梦好像把他心理阴暗那一面都勾出来了,梦里梦外,两种相似的情绪叠加,他有时候有种冲动,恨不得豁出去一切,把她当成“她”,不惜一切手段去死死抓住。
这种病态,一刹清醒后,让他狼狈极了。
他自己都感觉难堪,没有脸皮,像个疯子。
裴玄素心里很难受,伏在水底的时候,他甚至溢出泪,但有种附骨之疽一样的执着仍然紧紧硌在他心里,他经常一阵燥热一阵冷,昨夜和今早都失控了。
裴玄素涉猎过一些医术,他意识到自己这个状态是不对劲的,他可能有些情志病了。
他想治。
他不能继续这样了。
更不希望伤害他和沈星之间的感情和关系。
像方才那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一次了,不然他绝对糊弄不过去的。
但不能叫大夫,裴玄素现在已经渐渐明白那块铁牌存在的意义了,他发现自己生病之后,第一时间的想法就是掩下。
裴玄素自己把了一阵的脉,思索了一会,随意洗了洗上水,穿戴整齐检查过后确定没有遗留痕迹之后,他把门窗松开,叫了冯维进来。
裴玄素以前看过一本相关的医书,他有一瞬下意识想吩咐冯维拿以前看过的医书来,但顷刻反应过来,家都早已不复存在了。
他面色阴了阴。
最后裴玄素凭着记忆,慢慢写了一些药,递给冯维,让他们几个找机会私下去抓。
……
淅淅沥沥的细雪,落在屋檐和庭院的青砖地面上,室内这几天的炭火,墙角居然有一簇小草顽强冒出头来了。
不过很快被人拔干净了。
瀛州南郊,距码头不远处的一个三进别院,外表与普通民居无异,但内里,庭前屋后,无声站了不少布衣但矫健的布衣护卫。
屋内已经点了橘子味的香丸,这香丸添了药是隔水融了垫在小上煮的,不然干烧会让主人感觉燥热。
饶是如此,屋内依然时不时有低咳的声音。
那个素衣洁手的青年已经取下了竹幂篱,雅致的面庞如星,但非常瘦削,掩嘴咳嗽,让他左半边脸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
喝了半盏姜茶,才缓和下来。
这时候,有心腹疾步进院,挑起门帘后,在门前缓了缓身上寒意,才敢快步走上窗畔的素衣男子前,呈上刚刚收到的消息。
“病了?”
素衣男子接过纸笺,微微挑眉,嗓音清朗尾音微哑,非常特别,“朱萸子、郁金、香附。”
这是……情志有伤?
素衣男子通晓药理,仅凭三种药,略略沉吟,就有了判断。
槛窗前还站了一名身穿蓝色锦缎广袖长袍的青年男子,约莫三十年纪上下,转过身来,见他眉目疏阔大气,颇具英伟的俊相。
蓝衣男子走过来,问:“什么事?”
素衣青年把纸笺一推,“没大事。”
对他们的计划而言,完全不影响。
蓝衣人拿起纸笺看了看,只有三种药材,不由挑眉:“哦,这么确定吗?”
冯维等人确实非常谨慎,饶是这样的盯梢,也只追踪到三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