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韩勃提了提下摆,大刀阔马在栏凳坐下,靠在身后的黑漆靠背上,他刚才已经命人守着藏书楼了,这里高,因此也不怕外人听见。
韩勃说:“你不会真那么喜欢星星,想和她在一起吧?”
他离得远,有些模糊,但裴玄素当时微微垂首,一笑一挑眉间的互动神态,那种隐隐的情感流泻他在那边看得真真的。
他不悦:“你别害了她!”
别看韩勃天天和沈星吵嘴,但两人又笑又闹,沈星喊他三哥,也拜了赵关山当义父,韩勃从前没有妹妹,他喜欢这个妹妹,也认了这个妹妹。
他就不能允许裴玄素害她!
“你一个阉人,你配吗?”他忍不住嘲讽。
裴玄素脸色自然是变了,他相当不悦,他是不是阉人,用不着韩勃质询,反正他绝对能给星星兴福。
裴玄素冷哼一声:“用不着你管,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罢。”
他蓦地起身要走。
韩勃一出现,霎时这阁楼上的所有温馨愉悦消失无踪,风也变得冷硬冷硬的,韩勃说这些害不害配不配的,真有些触到他逆鳞了。
韩勃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刚才没忍住嘲讽一句,他认真起来,“你回来,我说真的,不是和你开玩笑。”
裴玄素蹙眉回头。
“坐。”
裴玄素站了片刻,最终坐了回来,冷冷道:“最多给你半盏茶。”
但他的心中忽有中不祥预感,犹如阴霾笼罩晴空,方才旖旎和缱绻期盼顷刻不见了,阴沉沉的。
他感觉,接下来的东西肯定不是他愿意听的。
但裴玄素再不愿意听,韩勃也要说。
“你知道,咱义父年轻时,曾有个喜欢的人吗?”韩勃淡淡道。
声音不高,却似一箭,重重戳在在裴玄素心中那抹不祥的预感上!
他霍地侧头,死死盯着韩勃。
韩勃淡淡道:“后来她死了。”
短短五个字,平平淡淡道来,犹如洪钟,裴玄素脑海骤然轰一声!
心脏忽咄咄狂跳,他沉默半晌,不禁压着嗓子追问:“怎么死的?为什么就死了。”
和他有什么关系?!
韩勃扯了下唇,他想笑下表示轻松,但最后笑不出来,因为那个女人是他的生母。
“武德二十八年,那是太.祖驾崩的前两年,”那时候,太.祖和神熙女帝之间的帝后相斗简直是你死我活,而这批阉人,一直都是神熙女帝启用,效忠于神熙女帝的。
韩勃轻声说:“被太祖赐死的。”
那时候两宫斗得如火如荼,仪鸾司——也就是东西提辖司的前身,在与太.祖斗争和女复出夺位中扮演者重要的角色,“甚至少帝都是仪鸾阁负责押送到青阳宫幽禁的,明太子昔年东宫时,也是仪鸾阁缇骑负责看守宫禁的。”
总而言之,宦官就是身处各种宫变和帝后相争中第一线。
赵关山有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女孩比他小六岁,从小寄居在他家,却喜欢上他,并且勇敢表白。
只可惜后来赵家家变,赵关山沦为阉宦,最后挣出头效忠于神熙女帝。
他的小青梅被家人嫁了三次,此志未改,之后夫家和她龃龉要休弃她,她索性收拾了包袱带着嫁妆,打听着进京去寻他,嫁给他。
三十妇人,解散了发髻,犹如当年少女披散,向他哭着飞奔而来。
张氏是韩勃的母亲,韩勃是他生父的遗腹子,不过一出生后不久就跟着他母亲一起嫁入赵家。
“她和你母亲曹夫人是表姐。”
裴玄素不禁皱眉,韩勃不由笑了一下,淡淡自嘲:“没听说过是吧,因为她早就被族中除名了。”
没有一个人支持她,甚至大家都骂她是不是疯了,毕竟当时宦官的处境比现在还不如太多,没封爵,没外官,就是一群没根的走狗,人人不齿,曹夫人早就和张氏断绝关系,裴玄素当然没听说过。后来张氏已去世,裴文阮怕惹赵关山和韩勃伤心,也没有提。
说来裴文阮和赵关山最初的友情,就是裴文阮怜悯张氏,不同意曹夫人这么做,张氏走投无路向裴文阮求助,裴文阮赁了院子遣了心腹下人照顾她到生产,问明她的心意和坚决,最后遣人雇船护送她帮助她上京的。
不然张氏带着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孩,不知道赵关山更具体信息,怕是很难平安抵达东都与赵关山团聚。
裴玄素有点震撼了,他半晌无言,竟有这样的一段过去,“……那后来呢?”
六亲不认,义无反顾,为什么就死了?
裴玄素很聪明,其实他已经猜到了,他甚至猜到韩勃为什么来找他说这些,为什么说让他不要害了沈星。
韩勃用力眨了眨眼睛,把泪意忍回去,“还能有什么后来,阉人有妻室有挚爱,那就是要害,是靶子!”
太.祖直接把张氏赐死了,赵关山骤闻噩耗情绪一度失控,险些坏了女帝的大事。
造成的影响之大,险些让神熙女帝和后来的帝位失之交臂,女帝当时暴怒。
赵关山一生谨慎,明里暗里走过来多少风风雨雨,那是他唯一的一次失误。
“你来得晚,时候也不长,最近事太多了,有个规矩没告诉你。”
韩勃终于说到今日的重点了,“这是东西提辖司的铁规。”包括宦营的掌军中,是阉宦的。
因为他们由此到终,东西提辖司及宦营,尤其前者,是女帝建立起来的一把尖刀,是不允许有要害的。
“她被赐死后不久,陛下亲自下了口谕,如今铁牌还在西提辖司的第一存档房里,就立在门口,人人上藉入职第一眼就能看到它!”